曾经她也有亲眷,也有挚友,有严肃但负责的师尊,有腼腆但恭敬的师弟,还有数不清的同门好友,欢歌纵马,听雨歌楼上,未解愁滋味。
那时韶年芳华,说不尽的恣意,再没有什么缺憾的地方,有的是人暗暗艳羡她。
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样,兜兜转转,变成了今日?
“我不后悔。”她低低地说,每个字都好似咬牙切齿,仿佛一定要说给谁听,“任谁悔,我也不悔的。”
于是她又忽而静默了下来,抬起头,她望见云遮半面的明月。
长孙寒不可能从归墟里出来了。
她早就明白的。
可偶尔,她还是会生出一种幻梦般的浮念,想象他有一天从晦暗幽邃的归墟里奇迹般地归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就好像从前的长孙师兄那样,永远无所不能,缔造超越想象的传奇。
与这样绮丽陆离的浮念相比,现实好似也没那么重要,她沉浸在浮念里,可以忘却蓬山、忘却他身上的罪名、忘却一切勾心斗角的恩恩怨怨。
如此单纯地、渴盼地憧憬一个奇迹。
沈如晚轻轻呼出一口气。浮念再美,终是幻梦。
若是长孙寒当真奇迹般生还,找的第一个仇人便是她。
这样也很好——她忽而想。
如果他也对她有这么一次心心念念、牵肠挂肚,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沈如晚倚着窗,神色淡淡的。
很浅淡的月光映在她颊边,衬出别样的清疏冷寂,但又不是那种刺骨的冷,好似犹有余温,意蕴绵长。
倘若长孙寒真能回来,她也要先问清那段不明不白的罪名。
她怅惘了那么久、痛楚了那么些年,可倘若重来一次,她也还是那么样的人。
既然这样,她又在这里伤神惘然什么呢?
沈如晚茫茫地侧耳听着夜雨。
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开口,不知说给谁听,“。。。…。你若想找我报仇,那就来吧。”
“我等着。”
*
归墟下,天川罡风猎猎地刮过。
风刀霜剑,说的就是这归墟下的罡风。
在无边幽寂晦暗的归墟里,没有一点人声,只剩下这尖利的呼啸,喧嚣而死寂。
长孙寒随意地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自从他重塑身躯醒来后,已有将近一月了。
这一个月里,没有日升月沉、没有暮去朝来,唯有不见尽头的长夜和尖利呼啸的天川罡风,若非他在心里默默记着时序,连过了多久也不知道。
一个月的死地求生,已足够他摸索出一些独属于归墟的规律。
譬如说,刚刚剧过一阵狂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这里应当不会再有天川罡风经过。
长孙寒疲乏地躺在那里。
他看起来毫无形象,全然没有往日蓬山首徒的英姿矜重,倘若被昔日蓬山同门瞧见了,定然要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般随意瘫卧在地上的人竟是向来克己自持的长孙师兄。
不过这已不再重要了。
他身处神州传说中最凶险的死地,已经是众人眼中的死人,即使还有人相信他活着,也是见面不相识。
谁会看见?
看见了又怎样呢?
猩重的血气上涌,漫到喉头,灼烈滚热,呛得人只想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