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秦追一直和郑掌柜的家人保持着联系,因为在他看来,郑掌柜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这是他不可逃避的责任。
事实上,郑掌柜的后人里也有学习不错的,其中一个小孙子今年就要去法国索邦大学留学学习化学,介绍信也是秦追给出的。
“但我和他们的联系从来没有公开过。”秦追盘腿坐在甲板上,介绍着,“郑家人很低调,我把济和堂的牌子给了他们,本想作为补偿,可他们从没动用过,一直只用郑氏药堂的名义贩卖中草药。”
秦筑不解:“为何不用?郎善彦是你的父亲,你的中医又是从他手上学的,以你的名气,恐怕医学界对中医有点关注的人都不会不知道郎善彦的名字。”
说来有趣,就是济德堂的牌子随着回阳酒传遍大江南北,济和堂一脉的名气却集中在秦追身上,多年来秦追就是行走的济和堂,郑掌柜的后人却从未借济和堂的牌子出过风头。
他们很倔,也很有自尊,在家里的生意稳定下来后就不肯再接受秦追的帮助,只每年与秦追互赠节礼。
郑掌柜的儿女曾给秦追写信:“追少爷不要为了过往愧疚,您这些年也不容易,咱们互相体谅着,就当亲戚处吧。”
秦筑听秦追提起郑家往事,只叹息一声:“听着是一户好人家。”
秦追颔首:“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审判你。”
或许秦筑才做了一回守卫中原武林传承的英雄吧,至少他的两个徒弟洛花和丁小泉都是崇拜地看着师父,觉得他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现在做了好事,不代表他过往做的坏事就能一笔勾销了,不然当年那些受害者未免死得太冤。
船只摇晃着,载着一船人稳稳当当在津城入了港。
知惠已经换下染血和服,连同胁差一起绑了石头抛入大海,换上她惯常爱穿的呢子大衣,下船时步伐轻快,三两下跳到码头上。
那就先吃东西,吃完以后约好明日的见面地点,然后秦追带着秦简、妹妹先回郎善佑那儿休整。
乘船多日,干净的清水是有限的,因此连喝都要节省着来,洗澡就别想了,秦简本就有洁癖,两个医学生也不遑多让,进了屋以后就洗澡吃饭躺倒睡觉。
秦追睡前请郎善佑派了亲随去郑家找人。
“就说害死郑掌柜的那个人被我拉津城来了,大家明日在郑掌柜的墓前见面。”
说完,秦追就躺炕上睡着了,连被子都没盖,看得郎善佑心疼叹气,用大棉被把人捂好,觉得自家侄儿这一趟远门定是吃了不少苦。
实际上秦追一夜好梦,梦里还和秦欢一起欣赏了津城夜晚的星空,在没有工业化的时代,即使是这种大城市也拥有明亮且密集的晚星,到了后半夜,突然淅淅沥沥下了小雨,到了凌晨又风疏雨骤。
秦追睡饱了以后,叼着牙刷蹲在水盆边刷牙,过了一会儿,知惠也蹲他身边叼牙刷。
等收拾好自己,秦追、知惠和秦简一起去了津城狗不理包子。
秦追上辈子就是津城人,虽然他8岁到17岁期间都没在津城待着,但他就只在小时候吃过一回狗不理包子的,之后就不吃第二回了,因为太贵,虽然味道还行吧。
#一种小吃好不好,要看本地人吃不吃,如果本地人不吃,那大概率不怎么实惠#
但与其吃人均70块的狗不理,他还不如点个二姑家包子的外卖,物美价廉,尤其是茴香馅的,强推!
但1929年的狗不理还没涨价,吃起来就很香了。
这一日流云悠悠,和秦追这一世第一次到津城时是一样的天气,他和秦简一起到狗不理门口的时候,秦筑已经坐那开吃了。
他吃的是经典的三鲜馅,胃口极好,一个人干掉了五笼,可见练武的人大多和知惠一样是饭桶,像秦追这种正常人饭量的反而成了少数。
秦筑衣着体面,没带徒弟,一副什么都交代好了的样子,吃完以后顺手把妹妹、外甥、外甥的妹妹吃早餐的钱一起结了。
他要早20年做出这种“好舅舅”的模样该多好。
秦追心里嘀咕人家,起身带路,带他们去租了辆车,亲自驾车赶去郊区。
如今北方世道乱,城外游荡者许多兵,一旦撞上他们,八成要像骆驼祥子一样被夺去资产和人身自由,加上车上还有秦简和知惠这样的女眷,秦追驾车便格外小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翼翼避着这些人走,到了快10点时才到目的地。
郑掌柜的墓在郊区,是个位置很一般的地方(风水好的地方都让大户人家占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扶着个老人站在那儿,看起来已等候多时。
秦追跳下车,对老人行礼:“郑二爷。”他回头介绍道,“这位就是郑掌柜唯一还活着的孩子,他边上这两位是大房的郑黄芪,郑牡丹。”
秦简抱拳。
知惠直接上前和他们握手:“你好你好,郑二爷精神矍铄啊,这两孩子也不错,有没有兴趣留学啊?”
看知惠那和人打招呼的样儿,完全就是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校长的翻版,郑家三人都有点懵,但还是礼礼貌貌客客气气地管知惠叫“洪教授好”。
秦追又对郑家三人介绍道:“那位是我妈妈,还有我妹妹知惠,那个皮肤黑黑的,就是当年杀死了郑掌柜的凶手,秦筑。”
郑黄芪是个有个憨的小伙,下意识伸手说“你好你好”,好到一半想起眼前这人是谁,立时冷了脸,收回手。
郑牡丹冷了脸,手往怀里一掏,摸出把枪来。
郑二爷悠悠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南洋秦三爷啊,我早些年四处跟人打听您的下落,只是后来家里忙,就暂时把您这一茬放下了,本以为这辈子见不着您嘞,没想到咱们还是见面了。”
秦筑还是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