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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退休计划（第1页）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倒霉，万事总会有尽头——这话是北方法师公会三级执业法师莫瑞恩·马丁的座右铭之一。

就拿他自己来说，出生在奥维多尼亚北方的山谷地，七岁以前享受过的最丰盛的美食就是盐煮脱壳大麦外加三瓣发霉的糖渍橘子，要是没什么意外他应该在自己老爸三十岁左右死后接手家里的那么一片高原麦田，在每年向东迁巨魔部落、本地流窜匪徒、奥维多尼亚税务官缴纳田地里百分之八十的产出之后靠岩盐和野生林果以及大量麦壳活着，最后跟自己老爹在同样的年纪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的早衰而死去，留下或者不留下后代。

可意外加转机就在他八岁的时候出现了——一名北方法师公会的执业法师（他忘了那人叫什么了）在当地治安军的协助下剿匪的时候误杀了他老爸，于是到他家里瞧了一眼并发现了他的法术天赋，之后他被带回奥维多尼亚，进入白色方尖，并成为了全世界最富裕的那个群体当中的一员。

接下来一切就停滞不前了。作为一名职业法师“停滞不前”就意味着倒霉。他取得了进入地狱执业的资格，但没名额。他取得了进行法术研究的资格，但分派不到实验室。他的同期学员跟一部分学徒都已经开始取得卓越成就，而他自己很快就会被公会边缘化并以二级法师的身份过完富足的一辈子然后永远没下辈子了。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为了机会他开始为白银港执政官办事，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政府安插在北方法师公会内部的情报员。这份兼职总共带给了他十二个金欧瑞的收入，然后就在公会大佬奈瑟·罗切斯的宅邸地下室遇到了乔斯林·奥维因。

这下倒大霉了，到巅峰了，他被骗走了灵魂，不但背叛了北方法师公会，还背叛了阿斯摩蒂尔斯，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落得比他更可怕的境地。然后，意外加转机又来了——政变成功的乔斯林·奥维因被干掉了，他哥哥艾德里安从海外归来重新上台、获得绝对权威，甚至接受了北方法师公会的效忠。

于是之前的那份兼职带给了他难以想象的收益，他从一个二级执业法师升为三级，从公会边缘人成为一间实验室的主持人并身兼“奥维多尼亚王国政府北方法师公会联络员”的要职，在白银宫东侧建筑群的二层也拥有了一个办公室。

不过，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一切又停滞不前了。跟从前一样，他的职位没什么变动，但也看不到升职的可能。身边的同僚又开始超越自己，他逐渐从礼貌的笑容当中觉察漫不经心的意味了。

这回他没忙着抱怨。因为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倒霉可能是有原因的——他具备强大的神秘学天赋，但这种“强大”是相对于凡人而言，在执业法师这个群体里，他可能属于比较弱势的那种。证据就是在获得实验室之后他曾兴冲冲地沉迷其中，打算取得一些足以叫自己名留史册的卓越成就，但在两年之后他发现他手底下绝大多数的学徒都比他上手更快。

然后到了现在——格勒西亚的“地狱堡垒”在那边出了事，死掉一大批的政教要员。作为已经与其建交的友好邦国，奥维多尼亚得派人吊唁。主体当然还是北方法师公会的使节团，但其中得有一个具备政府背景的“要员”，以在吊唁结束之后留在安法托进行“奥维多尼亚王国驻格勒西亚光辉女神教皇国办事处”的筹建工作。

他成为了这个“要员”，然后明白自己被王国政府和公会同时踢出局了——他要老死在东艾洛伦了。

但人的心态总会慢慢发生变化——从踌躇满志的少年到抱怨不停的青年再到学会享受生活的中年。现在勉强可以被称为中年人的莫瑞恩·马丁意识到自己得开始学会适应失败了，没人能一直激流勇进，就像总会长只有一个，格勒西亚教皇也只有一个。

更何况现在的自已已经取得了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遥不可及的成就，无论作为一名主持实验室的北方法师公会的三级执业法师，还是未来的奥维多尼亚驻格勒西亚使节官。所以他没怎么觉得沮丧，而开始委托朋友替他处理一些在奥维多尼亚的财产，并尝试将自己在公会总部的那间实验室主持权转手，以便于叫自己能在安法托继续维持在白银港的那种优渥生活。

因为这个鬼地方的物价水平比白银港要高得多。就拿现在来说吧，他坐在安法托街头的一个露天酒吧里——实际上不卖酒，只提供各种掺了牛奶的冷热饮——被红白相间的大遮阳伞投下的阴影笼罩，一边隔着夜袭群六⑨④玖叁六一三伍被粉刷成白色的石质栏杆看街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男女女顶着五颜六色罐子走来走去，一边小口喝一种被装在玻璃杯里的碎冰、薄荷、黄瓜片、胡椒、罗勒、椰粉、牛奶混合物。当地人管这种东西叫“米乐卡”，还有一种略微发酵了的，叫“奈米卡”——是你能在这种鬼地方喝到的唯一含有酒精的饮料。

就这么一杯大概就要卖十一个银欧瑞，在白银港这会被称为什么？抢劫。但在这里就是合法生意，还是会员制、只供给外邦使节以及本地富豪阶层的那一种。

他喝掉一半，又叫了一份本地简餐。端上来的的是一份米饭。长条形的丝状米，顶端带有黑色胚芽，看起来像是一堆蛆。上面堆满了用香料煮烂的羊肋排，被浇上某种黏黏糊糊的酱汁，又像是一滩屎。

他强迫自己屏除这些叫人不愉快的印象，尽量感受食物本身的香气，并且克制住要求一份刀叉的冲动，用手抓住米饭、裹上一些酱汁。他跟自己说得尽快适应这一切，实际上“适应”也的确是一个法师必备的优良品质之一，就像他这样，来到一个新地方，立即入乡随俗，对自己说多接触一些异域风味美食有利于身体营养均衡，能保持头脑思维灵敏清晰，同时延长生命。

他把这一份都吃完了，把玻璃杯里的饮料也喝完了，舒舒服服地靠坐到椅背上，眯起眼睛看着街景，感受口腔里胡椒带来的微微热意。

相当闲适，真的。饮食口味之类的总会适应，而安法托除了生活成本高昂之外基本没任何缺点——气候适宜，不会过分潮湿，不会过分寒冷，没有台风，没有地震，就连阴天也没有。担任闲职，享受政府补贴以及租赁实验室的收益，能在这里过上跟白银港差不多的生活，还用不着担惊受怕，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莫瑞恩这么安慰了自己一会儿，但觉得越这么想心里就越发慌。他意识到是为什么了——退休生活。真要命啊，一直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个事情，但就是忍不住。

执业法师的退休生活就是指死后。死后灵魂会下地狱。通常来说像他这样的三级执业法师，拥有实验室的主持权，还担任级别不低的政府职务，在下地狱之后会变成一个中阶魔鬼，不至于经过折磨厅，而会保留生前记忆。

这是个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挺体面的结果，但他的问题在于，他之前把灵魂卖给一个欲魔了。所以他一点都不确定自己退休之后到底会怎么样——会不会被发现这种违规操作，然后经历漫长折磨，最终变成蛆坑里的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