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会空手回来的。”蔺稷看着堆在一起都懒得用食盒分开的残羹冷炙,仿若见到妇人惊魂之后的怒容,但再生气还是不忍他饿着,他还有甚好挑!
当下便吩咐膳房,晚膳烩一锅,配辣酱。
广林园主帐中,一锅鱼羊烩菜摆上长案时,腾腾热气升起又散去,露出铜鹤台烛光灿灿,灯下妇人斜倚在暖榻,一手拢着一个暖炉,一手抚过毛团一样的兔子,逗弄它两只怎么也竖不起来的耳朵……
这日以后,每一两日都会有参加围猎的人送来。
十一月廿八,红丸军送来一头鹿,道是可与垂耳作伴;取走的是酱熘羊肉,胡麻饼。
十一月廿九,黑丸军送来一对白嘴莺哥,给公主解闷;取走符离麻鸡,小天酥,油酥。
腊月初一,黑丸军送来一张赤狐皮,说是给公主保暖,可制衣帽;取走清炖鲍脯,香粳米饭。
腊月初三,红丸军送来一张虎皮,可制褥子,铺在东窗下;取走炙羊腿,胡麻饼,油酥。
腊月初五,红丸军送来一对牛角,正月可辟邪;取走叉烧鹿里脊,白灼猪肝,菰米饭;
腊月初六,黑丸军送来一只羚羊,与鹿赛跑;取走红焖蹄花,糯小米叉烧供饭,油酥;
腊月初八,尚不知哪方军士过来,长泽的小膳房中,备起了过节的腊八粥。
隋棠闲来无事,同侍女们一道挑拣熬粥的豆子。她看不见,但可以用手摸,最大的是红枣,第二大的乃桂圆,然后是莲子。她就负责这三样,在清水中洗净,浸泡,心中嘀咕,“这算孤动手了吧,不许再说孤不上心!”
剩余事她帮不上忙,被搀扶着回来屋中歇息。内廊养着那对白嘴莺哥,也不知被谁调教得一见她走来,就叽叽喳喳出声,“殿下安,殿下美!”
隋棠听了咯咯直笑,让人寻来鸟食,自己摸索着喂养它们。正玩至兴头,却觉裙摆一紧,似被什么东西咬住要拽她离开。足尖触感让她无奈,蹲下身来抱起一个沉甸甸的绒团,“想孤了是不是,我们去东窗下,孤背书给你听!”
长泽堂中,后院偏房养着一头鹿和一只羊,这会正在饮水食草。前院东边膳房炊烟袅袅,西边廊下莺歌燕舞,堂中深处出公主抱着兔子,一边给它顺毛,一边摸索木字学习……前日来的黑丸军还带来一份手书,“努力加餐勿念臣。”
隋棠将木字放好,抱来兔子搁在膝上,“孤要提醒侍者们给鹿羊换水测温,要思考小膳房每日做甚吃食送走,还要陪白嘴莺哥聊天,给垂耳顺毛,孤哪有时间想你!”
是没空想他。
为何?
因为突然便添了这么许多事出来。
所幸——
隋棠脑海中浮现饮水的鹿,欢叫的鸟,毛绒绒的兔,热腾腾的饭菜,原都是美好可爱的东西,原都是她喜欢的,拥之开心的。
她撸毛的手慢慢顿下,尤觉面颊慢慢烧起。
她没空想他。
但做着每一件与他相关的事。
她摸过自己面庞,低头想将渐渐红热的脸藏起;又捂上心口,恐它跳得太快为扯动衣衫为人觉察。
前衙侍卫是这个时候入内通报的,“太后凤驾已至府门口,殿下赶紧接驾。”
母后来了。
隋棠自然是高兴的,但却莫名生出一股抗拒感。
回想上次宫中情形,就这一瞬,这十余日舒缓宁静的日子如幻梦散去,她从梦里出,想起自己来时路。
想起上回从太后北宫回去勤政殿,隋霖说,“阿姊,舅父要见你。”
这话显然是何珣有事要提或是要她做,然那样一通闹剧后,他的事便也不曾提起。
所以今日太后前来?
诚如隋棠所料,不是单纯来看她伤得如何,愈得如何,实乃带着任务来的。
长泽堂以容太后母女说体己话,屏退了全部的侍者。隋棠的手被何太后拢在手中,反复细看。
“阿母闻司空但凡在府中,每晚都给你净手养护。果然,他将她你养得很好。”何太后的目光从女儿手上移去她脸颊。
白皙柔夷,颊生芙蓉。
有个男人将她女儿当娇花滋养,当神女供奉。
这本该是件极好的事。
“三郎对阿粼是很好。”
“三郎。”何太后念着这两个字,一遍遍摸着女儿的手,“阿母看出来了。不仅阿母看出来了,你阿弟也看出来了,世人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