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外地人,就是好欺负的。”小娅往高云歌身后躲了躲,不敢正眼看小冯那一身警服,说话都有些结巴。
但她牢牢攥着手机,摄像头正对前方,磕磕绊绊道:“我们高哥的账号现在有五千多粉丝呢,一开播就有……有一千人在线!”
小娅多说了一个零时眼神有些闪躲,她壮胆道:“你要是向着外面那个本地人,我们……你就等着被网暴吧!”
小冯:“……”
小冯都想求求这两位连起因经过都不清楚的人控诉自己之前先分清楚青红皂白,高云歌安抚他们俩道:“这件事确实怪我。”
“怎么能怪你呢,”熊安拍了拍自己的良心,“你是什么样的人,兄弟们最清楚,整个麒麟湾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老好人了。”
“就是就是,”小娅都忍不住要开直播了,吸了吸鼻子呜咽,“高哥,你、你不会是已经被屈打成招了吧。”
“你们俩给我出去!”小冯彻底没了耐心,先把小娅和熊安赶出去。
调解室里只剩下宋洲和高云歌面面厮觑,余光里,程雄虽然被所长和其他人安抚,愿意先坐在儿子边上等待,他看向那扇玻璃门时的眼神依旧狠决,电话一个接一个,打不停也接不停,恨不得将里面的人千刀万剐,受万箭穿心的酷刑。
“呵。”
“……哈哈!”
分不清先发出噗嗤声的到底是高云歌还是宋洲,两人都难以保持冷静,抿唇憋笑。程雄一个人占了两个座位,隆起的啤酒肚被一条金腰带封印住,和程立龙竹竿似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比,爹和儿子的脸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的那个还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姿色,老的那一位已经完全看不出下颌线。路过的小娅忙不迭发来吐槽,说那个老板已经胖到就是坐在那儿,都会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手机铃声打断了笑意,来电显示【江浔皮革】。
宋洲接起后开免提,陈筠关切的问候声响起,两人嗡嗡的脑袋如听仙乐耳暂明。
“阿姨,我可想死你了!”宋洲并不称呼陈筠为老板娘,要不是碍于辈分,他巴不得更亲切地叫人家一声“姐”。
陈筠和洛诗妮的合作一直很愉快,宋洲和高云歌年纪和他儿子相仿,要不是人在广州牛皮绒的源头工厂谈订单,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她也乐意来派出所给两个干儿子撑腰。
“我跟你说啊,这个程雄,是我姑姑的儿子念第二个小学留级后的同班同学。当年他老婆去打小三,还是我姑姑的儿子的老婆陪她一起去的。”陈筠猛吸一口气,终于把关系捋清。总之他们这一辈的企业主都是草莽底层出身,渗透进山海市的制鞋业的每一道工序,做化工贸易的程雄自身认知未必有多卓越,但确实是第一批吃到时代红利的少数人,在早几年钻了不少外贸返税政策的空漏。
“你跟我说明了情况以后啊,我就不停地给程雄打电话。他一下飞机后接到的第一通电话就是我的,虽然知道他那个儿子从小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肯定要先和他共情——”陈筠变了语调,身临其境道,“唉呀呀呀老同学,听说你儿子不小心受伤了,真是令人心疼。你说巧不巧,跟你儿子起冲突的那个鞋厂是我今年新晋的大客户啊,麒麟湾的后起之秀,想必在金成那边货款也做了不少。话说回来,你儿子那么小的年纪,刚从学校里出来,肯定受不了委屈,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来,阿姨恭喜他进入社会大学,你帮我把这个红包转发给你儿子!”
陈筠说:“我马上给程雄转了八万块钱。”
高云歌平地一踉跄,歪歪斜斜地坐回位置上。
那可是八个一万块,要是换算成现金,就是沉甸甸的八刀红色纸币,拿在手里虎口处要张到最大。洛诗妮截止到八月底已经做到三千万的营业额,街道里的干部会三五不时地来档口里找宋洲闲聊,旁敲侧击探探他的口风,想知道洛诗妮有没有冲击规上企业的意向,高云歌还是被这个八万块的数字震撼到了,他和程立龙之间的小摩擦,居然需要这么多钱来摆平。
陈筠叹了口气,遗憾道:“但是程雄没有收去。”
宋洲听出了陈筠的言外之意,程雄这回是动了真格,他谁的面子都不卖,铁了心要给儿子讨回公道。
“虽然我不在麒麟湾哦,但我估计他儿子没受什么伤的,是吧,小高,我知道你肯定有分寸的。”陈筠扬了扬声调,听到高云歌乖巧的“嗯”了一声后,她长长地“哎”了一声作为回应。
“多大点事儿嘛。”陈筠松驰的精神状态值得所有人学习,“小高啊,你要是听阿姨一句劝的话,就和程立龙握手谈和,时间是最宝贵的,早点离开派出所才是最要紧的。但如果你们俩真的有什么个人恩怨,没关系,大不了就在市局里住几天等报告,阿姨表舅的女儿的前夫现在在市局当刑侦大队的队长,也是从凤凰山派出所调上去的。他啊,年轻的时候也不行,配枪带回家,酒喝多了会对老婆孩子举枪瞄准的,吓得我外甥女很早就跟他离婚了,但是有小孩做为纽带,他们这些年的关系也还行,他仕途也争气,逢年过节都有联系。等一下我把他电话号码发给小宋,市局的一个主任我也有过联系方式的,等一下我也找找,也发给你们。”
陈筠挂完电话后很快就发来讯息。
宋洲马不停蹄就要拨过去,高云歌终于出手,掌心覆盖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过意不去道:“你已经欠了太多人情了。”
“人情不就是这时候拿来用的吗?”宋洲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玻璃门外,又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男子来对程立龙嘘寒问暖,从昊得宝老板和洋康老板热络的神色可以看出,那位绝对也是街道里有话语权的人物。宋洲冷眼旁观,不屑地冷哼一声。他就不信这个程雄有比自己更通天的关系。
“不要再找人了。”高云歌摁灭了宋洲的屏幕,两个人的手交叠在手机上,他摇了摇头,合计道,“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甚至都还没开始给温州那边的亲戚朋友打电话,到最后肯定还是我的关系硬。”宋洲急了。他在前头为高云歌冲锋,高云歌却打起了退堂鼓。高云歌皱眉,喉结急促地蠕动,紧咬下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他再一次死死地摁住宋洲的手机,“我不想再玩这种费勒斯比大小的游戏。”
宋洲怔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高云歌想表达的含义。
起初他也以为高云歌说的是叽。
男人生来就执着于比这大小,对那方面的重视像是被刻进了dna,三五岁时跟同龄小男孩一起撒个尿,都要比谁有劲撒得远,水柱不劈叉。
再长大些有所发育,同性之间也会揶揄,暗暗较劲。
再后来,比的东西就更多了,比学历,比有没有出过国,出哪个国,比开什么车住什么房子,存款有多少,在做什么规模的生意,比彩礼嫁妆也比老丈人的助力……一切的攀比都是叽比大小的延续,社会地位赋予每一个人形而上的费勒斯,谁能撬动更多的资源和权力,谁就拥有更大的叽。
“这样有意义吗?”高云歌听不见程雄又在给谁打电话,唾沫星子飞溅到啤酒肚的衬衣上,他一脸淡漠,说,“我不懂啊,明明没有意思啊。”
高云歌的懵懂让宋洲着迷。
极少有人不会被这套游戏机制捕获,就连宋洲也曾有过那样一段时期,物质有多富足,精神就有多匮乏。比大小的游戏没有终局,在这山海内外有人比你小,就永远有人比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