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床一合拢,只听“啪”一声,石壁上两盏灯自然点了起来。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室,最里面是两口石棺,一口已经盖棺,一口则打开著。室内还有一个木质的人像,坐於室内一个八角石桌旁,墙角四处放的都是一些孩子的玩艺,铁环,竹球,弹丸。整个石室若非那两个石棺,真要叫人疑心是一个顽童的卧室。
我坐在那里理了一下思绪,亦容一路来到了上一个石室,想必发现有一处石壁是假的。可能是用一些绳索木板等简易物质构造而成,只不过里面涂上泥层,让人误以为那同样是一道坚硬的石壁。我们以为我们在地底,却不知道一处高地的低谷能成为另一处低谷的高地。至於如何破解这道墙,我以前也听说过几面铜镜同时折射一点,可以点燃布帛,亦容想必也是用了这个道理。那涂在洛神的眸子上的墨汁必定是一些遮光隔热之物,我一但洗去,光直接透入纸射在後面的几面镜子上。通过火来摧毁这面假墙,我长叹了一声,若单论天资,亦容果然是无人能及。
我们我们根本不用去破解亦容的题,只要四处敲一敲就能打破那堵墙。可我们却被自己固有的想法束缚住了而已,不知道这算不算亦容对我的讽刺。
我懒洋洋地将四周看了一下,亦容必定要置亦仁於死地,大约这里不会留下什麽生机。那本被我抛在石床上的书也掉了进来,我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丢在屋中的石桌上,却见石桌上有一个石子棋盘,木像的手正搁在棋盘旁的石子盘里。
我走到木像对面,见那木像刻得还是我那位顶顶厉害的师祖爷。只是这雕像显然不是莲生的手笔,没有他刻得那麽精心,但却廖廖几笔颇为生动。那木像微低垂著头看著棋盘,神情淡然,双眉微蹙,似在沈思又似在回想。
棋盘的对面有一个石座,我很自然地坐了上去,笑道:“我叫陈清秋,不知师祖名讳,说来有一些不敬。”
只听“嗒”的一声,那木像似微微抬起头来看我,吓了我一跳,只见那木像的手一动,竟然下了一子在棋盘中。我眼睛眨了又眨才确定这是一尊木像,它的右手搭在旁边的石盘内,盘里的圆子挨个滚动,只要手落下推了一颗子在棋盘中,就会有另一颗子又滚到木像手的下面。
我看了一下棋盘,却是最简单不过的石子棋,孩童也会玩得玩艺。我看了半天犹犹豫豫的下了一子,只听嗒的一手,木手很快又落了一子。我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只听闻诸葛孔明有木马流牛,没想到我今天亲眼所见,却是精巧百倍。
我胆战心惊自然很快输了,棋盘倾斜,那些石子又滑入了左侧的石盘中,然後又一个接著一个的滑入木像的右手下。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石子,发现石子黝黑,放於盘中,有一股相吸之力,想必棋盘下面另有机关,石子吸住下面的物件,机关就会通过木像作出下一个应对。
我长叹了一声,这要是多麽复杂的构造,转念一想,难道我会输给一块木头。这麽想著,雄心陡然上升,认认真真跟它对垒了起来。三盘之後便给我赢了一盘,我放声大笑,就在我大笑声中只见木像一直未动的左手下弹出了一块木片,上面写著:我叫方停君。(方停君详见《有风鸣廊》)。
我不由止住了笑声,抬眼见木像神情淡然,嘴唇自然上翘,微带一点稚气,似在与谁赌气。我微微叹息,想必师祖是一个骨子里只是一个正在等待玩伴的少年。
他从来没有人陪著玩吗,我转念一想,是啊,如此聪明的一个人,能与他玩得人又能有几个呢。我伸了一下腰,笑道:“好吧,方停君,那我来陪你玩吧。”
隔了几盘,我又赢了,左手又弹出了一块木片,上面写著:我最爱吃红汤馄饨。
我大为高兴,道:“真巧,我也爱吃红汤馄饨。”
下一张木片则是:天底下最好玩的棋子是石子棋,又一张写著:我最喜欢淡黄色。
我看了一眼眼前的木像,忽然对他有一点怜惜,想必他极想被人了解,却最终只能制作一个精巧的机关来自问自答吧。
我拿过莲生的记载,叹气道:“你为什麽不让莲生来排遣寂寞呢。”我叹息著翻开了莲生的记载,开始用他的视线来看一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一个帝王派遣他去追逐一个人,这个帝王说去把他给我捉回来,如果你能成功,那我就相信佛法,会按你的建议去治理这个王朝。於是莲生出发了,等莲生找到他的时候,他却微笑著说:“即便你真得成功了,他始终相信的也不会是佛法,而是武力。”他又笑问:“那麽你呢,你究竟相信佛法里面人所没有的慈悲,还是佛法里面人所没有的力量?”
莲生的他,只怕就是方停君了。
莲生苦修了十多年的佛法,所健立起来的信仰被方停君那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动摇了。於是从那一天开始,莲生就在追逐他的脚步。莲生视线里的方停君是一个潇洒,聪明绝顶,才华横溢,武功盖世,总之是一个无人能及肩的人物。
我不由轻叹了一声,坠入凡尘的佛祖原来是不带佛心的,不怪方停君将他拒之门外,因为他始终都在门外。我翻了几页,故事又开始变化了。
方停君漂泊了几年,在大漠里安定了下来,很快帝王便知道了他们的方位,但似乎他也并不著急。而是经常派人送东西来,琴棋书画,衣服食物,甚至每日都会有边关的士兵用马匹驼来新鲜的水,四时的瓜果。莲生与方停君尽管身处大漠,但过得也算逍遥。方停君就在洞里面写字画画作书,帝王有的时候会索要一点去看,偶尔也会回信作一点批复。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过了好多年,帝王始终不曾来,但从未断过给他们供给。
有一日,方停君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求来送给济的将士替他带两样东西给帝王。等他将东西抬出来的时候,莲生吓了一跳,原来是两口石棺。
很快帝王有了答复,他将两口石棺原封不动的又送了回来,并且说:“停君,你应该知道你更适合睡水晶做棺材,并且独自一人。”
那一日,方停君在石棺边坐了很久,才将它们又抬回了自己的寝室。後来莲生就发现他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即便莲生精通医术也无法医治他。莲生不得不慌忙向帝王求救,这一次帝王终於来了,却也带来了千军万马。只是他却没有立刻发动进攻,因为石林外不知道什麽时候来了一个黑衣的男人,这个男人长得很俊朗,看起来也很温良,但是他一人一剑却能将帝王的军队阻於门外。
方停君听了之後,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後咐咐莲生带一封信给那个黑衣男子。莲生接过信走出石林,将信交给黑衣男子,信打开之後却是一张白纸,莲生诧异万分,但那男子却只是微微一笑。
然後出来的莲生却发现自己不能再回到洞里了,方停君启动了外面的八卦阵并将它设置成结界,莲生苦思许久都无法破解。但凭著对洞穴的熟悉,他找到了最大那个透光口,用本门独步的缩骨功滑了进去。当他看到那个莲花阵时,他就明白这就是方停君给他的最後留言。这世上有一些门,即便能开启,也无法进入,对於佛门子弟来说,那就是世事万象皆虚幻,无法执著,所以不必沈迷。
方停君的本意大约是想点醒莲生,只不过莲生仍然选择留在了婆娑海,他坐化於这扇门前。
我泪流满面的去看那个封闭了的石棺,想必他就是那个寂寞少年的最後归宿,我问:“即然你如此害怕寂寞,为什麽又总拒人与门外呢?”而就在我问的那一刻,我却又找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我叹息了一下,笑道:“对啊,有一些寂寞唯有一些特定的人才可以排遣的啊。”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暗,想来是自己的大限以至,於是笑著走到石棺旁,道:“不知道我来陪你,你可否会满意。”我拍了拍石棺,叹道:“方停君,你百年之後尚且有我来陪你,不知道我百年之後,会有谁来陪我?”
说完我手一撑跃入石柜,将棺盖盖好,交叉双手,觉得一个贵族的睡姿也大体如此优美了。我闭上了眼睛,就当自己这个小乞丐做了一场起伏跌宕的梦,梦醒了我只是回到最初。而就在我快睡著的时候,我似乎梦见了亦非,不由犹豫要不要把他也遗忘在梦里呢,一瞬间里我又决定还是把他带走吧。我在梦里只带走这麽一项记忆,老天也不能责怪我贪心不是,於是我终於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