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走到了刚才的那个石室,慢慢穿过终於打开的石门,发现这也是一个寝室。房子里有石桌,石椅,石床,桌上有琴,床上有书,一郎惊喜万分,突然冲了过去将书拿起,拼命的翻著。
我微笑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随便碰这本书。”
一郎阴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笑道:“这里的机关是你派人弄的,你应该知道这本书原本是不在这里的……”
一郎吓了一跳,慌忙将书抛下,我大大方方地将他捡了起来,一郎指著我道:“你……”
我好笑地道:“亦容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她要赢我,让我输得心服口服,必定是在才艺上设陷井,又岂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算用了,你都试过了,我怕什麽?”
一郎气得脸皮赤红,握著拳头,身体抖个不停。亦仁在一旁笑道:“小秋最大的本事就是惹人生气,你又何需上当?”
我将书翻了翻,没想到这竟是一本莲生的日记。这本日记从奉命追踪那个年轻人开始,通篇都用“他”来指代那个人,但绝不会让人弄混。这本日记就像是莲生的视线,从第一眼见到那个人开始,直到终结都未曾离开。
我仔细翻了又翻,这本书显然没有夹层,书内也没有任何夹带。我皱了一下眉头,倒是一时想不起来这本书能有什麽用处,只好将它随手往石床上一抛。
这已经是一个寝室,却不是这个洞最後的地方。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一笑,明白了亦容为什麽会说我後悔。原来洞壁上挂著一幅画,却是一幅洛神。那幅洛神显然是亦容的杰作,云鬓高挽,斜斜玉钗,锆腕玉手握著一方丝帕轻托青丝,洒脱中又有几分弱不胜风。透光孔的光透过水晶石的折射,再通过石桌上一面铜镜的承接,光正照在画面上,那洛神在彩光中衣袂翻飞,仿若乘风而去。只是那幅眸子仍然跟过去一样,透著一种呆板,不够灵动。
我沈默了一下,笑了起来,看来上一关不管我们揭不揭穿,亦容都只打算陪我们到那里。也许她陪我们到那里,只是为了看她设好的陷井,除掉了与她母亲清誉有损的宫藤。
这个石室看起来根本没有另外的出口,那麽关键就出在这幅洛神图上了。一双有眼无珠的洛神,我叹了一口气问一郎,道:“这道题怎麽解?”
一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不吭声,我笑道:“一郎,石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了,上面的透光孔很快就会完全被遮住,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这个石室是亦容亲自布置的,她要你将那双眸子改一下,看看你画的眸子是否明而又睐,是否与她的见解果真不同。”一郎恶狠狠地打断我道。
我笑道:“即便我与她见解相同,她又如何判断,难道她在外面透光孔能看到我在这里修改的模样吗?”
一郎淡淡地道:“你该知道亦容不是说著玩的。”
我苦笑了一下,亦容说对了我果真後悔没看一眼她最後的那幅洛神,我仰头长叹,哪怕瞄一眼也好啊。画的下面有一个方石,显然是让我垫脚所用,我在方石後面找到笔墨与一钵清水。
笔是上好的湖笔羊毫,墨自然是极品的徽州墨,即便是一汪清水也是盛在一件德化官窑的磁器中,影青色的白铀,卷草浮印,典雅又宁静,倒是非常符合我对亦容那最初模糊的印象。我与他们相伴六年,但是我所有的视线都一直落在了亦非的身上,亦容能给我的只是一些淡得不能再淡的印象。我的记忆中她总是端庄,有著一双冷清的目光,令人无法亲近,我与她每一次接触应该都是在敷衍了事的吧,以至於她的幼年才在我的脑海里淡漠成了一片虚化的影子,远远不及现在亦容这麽形象深刻。
她的答案到底是否与我相同呢,时间像流沙一样很快的流失,石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那个铜镜选择的角度极佳,那幅画完全没有受到石室光线减弱的影响,一直笼罩在光亮之中。我看了一下手中的三样东本,一脚踏上了方石,只感觉到脚下嗒一声细微的响声。尽管我知道亦容应该不会在没有答案之前就至我於死地,但是宫藤的惨状还在眼前,我仍然吓得一声冷汗。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幅画,突然愣住了,良久我回过头来轻笑道:“亦仁,我还是有一个疑问,你真得是因为想知道桃源而冒然进来的吗?”
亦仁愣了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道:“在亦容被劫之前,她给我送来了这块玉佩……它是陆展亭最喜爱的贴身之物。”
我点了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亦容知道你就不会袖手旁观……”我沈思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需知道,陆展亭他最喜爱的贴身之物应该不会放在身上……”我微笑道:“他会放在心里。”
亦仁一愣,紧紧捏著那枚玉佩没有说话。我一笑,能让这一位无言可对,倒也不是一桩易事。我转过头去,叹息了一声道:“天下聪明绝顶的人物,都容易自误!”我说完丢掉手里的墨,用羊毫沾了水笑道:“过去亦容的眸子至所以画不好,是因为她不懂留白……”我轻轻将洛神的眸子洗去一块,端祥道:“瞧,这样子阳光才能照到心底,一双盛不住阳光的眸子,怎麽会即明且睐呢?”
那洛神的在金色的阳光明眸流动,仿佛活了过来,在端庄的神态里,俯视众生的傲然中,又似有一种幽幽的寂寞。我在心里轻声问:“亦容,你最後一幅洛神是这样的吗?”
仿佛回应了我的问话似的,那双眸子越来越亮,渐渐的喷出了火焰,然後头顶上方的沙石开始簌簌不断落下。我立刻从方石上一跃而下,大声道:“亦仁,亦非你们上去抓住上面的画轴,那是开启洞口的把手。”
石室开始天崩地摇似的晃动,亦仁与亦非根本来不及思考,应声飞身握住了已经起火的画。他们一握住上面的画轴,亦仁喊道:“是精钢做的,果然有古怪……”
亦非则回头喊了一声,道:“小秋,你没事吧!”
其实我一直就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怕我一闭眼亦非就不见了,我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洛神的帕子上有亦容留给我的话,她说握住上面的画轴,如果你猜对题,它会带你离开洞穴,不过你只能带走一个你最想带走的人。
亦非回头似有一些错愣,我的样子必定很古怪,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挂著笑容。他必定不明白我为什麽要笑,我最大的心愿未必是要与你一起,只要你能快马踏清秋就足已。
我冷笑著对同样惊愣的亦仁道:“亦仁,记住这一次是你欠了我的,你欠了我的,记得要还!”
我的话音刚落,他们身边的石壁突然轰然倒塌了,亦仁与亦非大叫一声,从洞口滑了出去,外面是一处低谷,一根足有五十余丈的铁链一直通到另一处谷口。亦仁与亦非挂在画轴上,跟燃烧著的洛神一起身不由已的朝前快速滑行。
我老远还能听到亦非声嘶力竭的喊著小九,但我无暇回应他,洞里的仍然在震动,沙石越落越多,眼看就要完全塌了。一郎像发了疯一样想要攀上铁链,我则快速的的寻找著暗口。亦容没能走完全部的洞穴,那证明这里至少还有一处石室存在。
石柜,石桌我都找过了,但却没有丝毫踪影,就在我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突然听到嘎嘎声作响,只见石床渐渐翻了过来,我大喜一跃而上。
石床的裂缝越来越大,我一瞧果然里面似还有一个黝黑的石室存在,犹豫间,发现石床从打开又慢慢合拢,连忙回头喊一郎,让他快过来,但一郎还是充耳不闻,继续攀爬著他的铁链。
然後他刚攀爬了没几步,嵌接铁链的石壁断裂了,一郎惨叫一声手握铁链掉进了谷底。我有一刻黯然,趁石床完全合拢的一瞬间跃入了最後一个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