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后,按礼该停灵四十九天。考虑到眼下已经三月,气候温暖,于是改为二十七天。虽仍需守在灵前,但改为轮流值守,多了些休息时间,可以回寝宫小睡。
叶星辞见识到了楚翊在白事上术业有专攻的一面,一切安排疏密有致,叫人挑不出毛病。百官忽然发现,原来最年轻的九王爷也很英明干练。只是年纪太小,才二十一岁,不然择立摄政王时,未尝不可一争。
第十八天,喀留王楚献忠携长子抵达顺都,入宫吊丧,在灵前哭得伤心欲绝,无可挑剔。叶星辞观察了一下,是真哭,没往脸上抹口水。
出殡之后,昌帝的梓宫安放在陵寝地宫,与元后合葬。新君年号定为“永历”,不过为思悼先皇,登基第二年才改元。
丧礼结束,叶星辞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醒来,他穿上素服,到宫外散步。他住的地方叫“抱翠居”,寝殿后有个小园子,仿江南园林而造,小桥流水、绿竹青青,清幽怡人。
子苓、福全六人也是一身白衣,正凑在一起说话。叶星辞走过去问:“聊什么呢?”
福全道:“我听传早膳的太监说,世宗皇帝陵寝里要题匾额,还有神道碑的碑文。瑞王和庆王各写了一份,叫大臣们和翰林院选,谁的字好就用谁的。”
“这么快就开始较劲了?”叶星辞嗤笑一声,“这不是变相的逼群臣选边站吗?”
“他们表面倒是和睦,说这只是选题字而已,与别的不相干。”云苓在旁补充。
子苓忧心道:“世宗皇帝不在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一直待在宫里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叶星辞叹气,“卢侍郎已经动身回兆安了吧,那于章远他们呢?”
“没跟着回去,都在城里住下了。刚托人捎来口信,还在寻找公主的下落。”福全说道,接着提醒,“叶小将军,你该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了,别人都动身了。”
“请安?”
“宫里都这样,晨昏定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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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的宫中空阔清冷,四处悬垂着深色帷幔,压抑而沉重,像一个老人的心事。宫女冷漠如冰,不苟言笑。到了这里,每个人都不禁放轻步子。
正殿里,以太后为首,站满了世宗皇帝的太妃们,全都身着素服。白汪汪一片,像在举行某种祭祀仪式。
太皇太后居于主位,接受众妃跪拜。她脸上的纹路似乎更深,白发也失去了光泽。她微微抬手,声音苍老粗哑:“都坐吧。”
众妃分坐两旁,叶星辞的位次只比原来的皇后和另一位贵妃低。直到昨天他才获知,原来未宣读的圣旨中,确实是册封公主为贵妃。
众人开始闲话家常,语气淡漠,像被刀逼着坐在这聊天。每个人都没什么动作,如同戴着无形的重枷。叶星辞插不上嘴,自顾自出神。
“尹妃。”老太太叫了两遍,叶星辞才反应过来,慌忙道:“臣妾失礼,请太皇太后恕罪。”
皇太后温柔一笑:“妹妹跋涉千里来到顺都,紧接着又守灵多日,难免劳累。你咽喉的不适好些了吗?”
“仍有点痛。”
太皇太后那核桃般的眼皮上下一碰,打量着他清丽绝俗的模样,沉缓道:“你来自友邦,贵为皇女,又只有十七岁,或许会觉得接下来的安排不公平。但是,这是祖宗的法度,不能因你而废改。”
叶星辞茫然地望着她,心慢慢悬了起来。随后,他终于明白,其他妃子所说的“别看你是公主,到头来,你也会和我们一样”是何含义。
“念吧。”老太太手腕一摆,一旁的太监上前半步,高亢冷漠的尖嗓响彻大殿:“宣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世宗仁皇帝之后宫,无位分、未受幸者,恩准出宫。有子嗣者,留在宫中。有位分,无子嗣者,年三十以上,恩准留宫养老。年三十以下,移居雁鸣山灵泉寺出家为尼,为祖宗守陵,为后人祈福。封赏之物一律留下,私人财物可保留,不可携带奴婢。”
叶星辞根据懿旨里的分类迅速对照,他娘的!自己就是有位分、无子嗣、三十岁以下需要出家那一伙。
齐国也有类似的制度,小时候他和太子一起读书,听师傅讲过。当时他昏昏欲睡,不感兴趣,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在自己头上!看来,真的要娶不到媳妇了。谁能接受自己的夫君嫁过人,守过寡,还当过尼姑。
那几个在守灵时就泪水涟涟的年轻妃子又开始啜泣。其中一人忽然抹了把脸,目光决然:“臣妾自请殉葬,求赐白绫,望太皇太后恩准。”
“你傻呀?”叶星辞悄声劝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死啊,出家就出家呗。”无论是北昌还是南齐,人殉早已废止,但仍会尊重后妃追随先皇而去的意愿。提出殉节,一般都会准。因为这也是为先皇增光添彩的事,有女人愿意为他自尽,足证深情厚谊。
那女人摇摇头,苦涩地瞟一眼叶星辞,决绝地抿紧嘴角,死意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