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驿馆安顿下来了,再陪本宫骑骑马吧。以后,就没机会了。”车里的公主语气惆怅,打断了叶星辞的思绪。
“是。”他干脆地回应。是啊,以后公主就要生活在异国深宫,再也没机会了。
酉时末,天边烟霞如画,被点燃了一般,绚烂的夕照涌入眼帘。送亲车队和郊迎的一众官员,停在义安县位于城外的驿馆。
叶星辞下马,仰望高大的门楣。这里显然刚落成不久,粉墙环护、绿柳周垂,外观如同庄园,新漆的朱色大门不见一丝瑕疵裂痕。
上路以来,这是他们入住的第二座新建驿馆。眼前这处,比二十天前住过的另一处更加豪华。其余的驿馆,大多只是精心打扫、修缮而已。
“好漂亮的园子。”叶星辞喃喃自语。
一旁的知县耳尖,立即恭谨地俯首:“回将军的话,新修的,还没人住过,只等公主殿下这位贵客。”
公主的华辇停稳,自后车下来两个清秀的小太监,每人怀里都抱着脚凳。二人一溜小跑而来,麻利地在车旁码成阶梯。先走出的,是四个容貌秀美的宫女,穿着同样的青色罗裙,发髻和佩饰也相似。宫女分列两旁,抬手搀扶最后下车的人。
玉川公主将手轻轻搭在最近宫女的手臂,轻盈几无声息地步下车驾。她戴着帷帽,帽檐挺括,淡紫的覆纱垂于四周,直到腰际。她身材颀长,几乎与寻常男子相当。夕阳斜照,刺透轻纱,隐现倾城绝色之姿。
一众官吏和仆从都纳头跪拜,山呼“公主千岁”。叶星辞也持枪单膝跪拜,听见公主轻轻道:“免礼。”又悠悠感叹:“都说了,一切从简。又是新修的驿馆,过于铺张了。”
“殿下是金枝玉叶,下官不敢怠慢。”知府起身,依旧弓着腰,不敢直视公主的玉容,“这座庄园,是巡抚大人遵皓王爷钧令,命下官督造的。王爷叮嘱,再有几日的路程,公主就要出关了,务必招待周到。现已备好素宴,请殿下移驾‘翠堤雅筑’。”
“王兄费心了。”公主淡淡道,步入庄园,换乘抬舆。
叶星辞想:原来是皓王命人造的,也是有心了。虽然他与太子不大和睦,但对公主没得说,临行前送了许多珍宝,哭成了泪人。
叶星辞斜提长枪,跟在宫女身后。庄园清幽秀丽,佳木葱茏,庭院里所有甬路都由浑圆的白色鹅卵石铺就。
公主用膳歇宿的“翠堤雅筑”旁,有一座高大峥嵘的假山,山上牵藤引蔓,叶子被昨夜的小雨洗得发亮。山下一带清澈的水池,硕大的红鲤悠然游弋。
叶星辞暗自讶异,亲事是去年秋冬之际定下的,现在是三月,不到半年时间,就抢修了这么大的园子。
陪公主用罢晚膳,叶星辞才去吃饭。本来,公主留他一起吃,他婉拒了。公主茹素,他则无肉不欢。一顿一个蹄髈,才有力气护驾啊。
不远的厢房里,四名属下已经吃完饭了。
屋里弥散着淡淡酒香,四颗脑袋正挤在桌旁,不时发出嗤嗤窃笑:“这个带劲儿,还是宫外自在啊。”“什么时候买的?”“我看过比这好的”。
“琢磨什么呢?”叶星辞也凑过去,透过脑袋的缝隙看见了一本画册。细腻的工笔线条,勾勒出一对正在摔跤的男女。战况激烈,全都龇牙咧嘴,鞋都打飞了。
见他来了,四人讪讪地收起画册。平日里与他关系最亲密的于章远打开食盒,将预留的饭菜一一摆上桌:“还热着,快吃吧。”
“刚才在看什么,武学秘籍吗?”叶星辞将长枪立于门旁,在铜盆里净了手,抄起一个大鸡腿撕咬,又端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痛饮。他实在饿了,眼前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好拘礼的。
“咱们叶小将军一点都不懂。”“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呦,哈哈。”另外三人低声调笑,接着笑成一团。
“说什么呢,我可做过太子的伴读,读过的书比你们多。”叶星辞只顾填饱肚子,没搭理他们。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私下里一直这样闹哄哄的。
啃完一个鸡腿,他抹抹嘴,吩咐了值夜安排:“阿远、宋卓,你们值一更二更。郑昆、司贤,昨晚你们睡得多,今天辛苦点,值三更四更,五更起我独自值守。”
“遵命。”四人不再嬉笑,肃然点头。
饱餐之后,叶星辞回到驿丞专门为他准备的另一间厢房。家具器皿一尘不染,床上叠放着崭新的被褥,书案上纸砚俱全。他端坐案旁,研墨提笔,转着清亮的眸子想了片刻,恭楷写道:“父亲大人膝下,多日未晤,至以为念……”
写了几句,他摇摇头,五指一收,将信笺团成一团。光是想象父亲看信时皱眉的样子,他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去年他写过信,父亲在回信中叫他精进书法,亏他曾是太子伴读,字写得像野狗扒过的篱笆。练好字前,勿再写信。
还是写给四哥吧!也不知他受伤的左臂是否痊愈了。叶星辞另拿一张空白信笺,写道:“兄长惠鉴,如无意外,弟将于五日后护送玉川公主殿下抵达重云关,盼与父兄一聚……”
封好信,他出门找到驿丞,托对方派驿使递送重云,交给驻军在那的叶四将军。驿丞说稍后就派人送信,叶星辞道了谢,又要了些新鲜蔬果来到马厩。
他的白马傲立于马群,通体雪白格外醒目。见主人来了,愉快地喷着鼻。
“雪球儿,一路辛苦了,吃吧。”叶星辞把蔬果倒进马槽,喂给爱驹。另一槽的黑马见了,羡慕地往过凑。
和他一样,这也是雪球儿第一次出远门,肯定累坏了。它是太子殿下送给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他十分疼爱,每天都要开小灶。
“过几天,就要见到父亲了,还挺紧张的。其实,我也像哥哥们一样英勇,只是没机会展示罢了。如今仗打完了,更没机会了。唉,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叶星辞孩子气地自言自语,正给雪球儿刷毛,余光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大步流星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