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温棠梨在温府称得上一句小心翼翼,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学会了如何读懂大人的思想,听懂弦外之音,还有那些语言的艺术。
所以裴砚之带着她去见秦临的时候,她反倒出奇地镇定,只希望能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裴砚之带着她在回廊间穿行,裴府实在是太大了,楼阁错落有致,连他都拿不准秦临此刻身在何处。
前些年,夫人虽腿脚不便,却总能愿意外出游玩,山竹坞、藕花塘、雪梅墙……
腿脚困得住人,困不住心。
“母亲在哪?”裴砚之随手拦住一个捧着茶盘的丫鬟。
丫鬟福了福身,“回二公子,夫人方才往藏书阁去了。”她抬眼悄悄打量温棠梨,又补充道:“带着银翎先生一起。”
秦临的腿伤原是当年沙场征战时落下的病根。
那一箭穿透铠甲,伤了筋脉,偏又遇上连日阴雨,待班师回朝时已误了最佳医治时机。
太医院的圣手们轮番诊治,银针药石都用遍了,那双腿终究是再无知觉。
这些年旧疾如影随形,先是早年肩胛的箭伤每逢阴雨便钻心地疼,后来连执笔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
几年前,深秋咳血,御医诊出肺痨那日,秦临不得不收敛了别的的心思,终日与轮椅为伴。
清越的笛声在藏书阁内流转,银发如雪的仙人倚窗而立,薄唇轻抵竹笛,奏出一曲冰原之歌。
秦临端坐书案前,左手执狼毫笔,腕骨嶙峋得几乎要刺破肌肤。宣纸上的字迹歪斜,实在算不上好看。
这般不堪入目的书信,却在案头堆成了小山。最底下那封不知是多少个春秋前写就的。
“母亲既写了家书,为何不让儿子代寄?”裴砚之念出了秦临写的信,“裴郎,我很想你。砚书可还安好?”
秦临倚着轮椅转过木着的半张脸,五十余岁的面容虽染霜色,眉骨间仍存着将门虎女的凌厉。
她拢了拢信件,将纸笺丢出窗外,湖面顿时红鳞翻涌,数尾红鲤争相跃起。最壮硕的那条张口衔住信纸,转瞬便与其他鱼群分食殆尽。
转眼间,化不开的相思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秦临托着下巴,扬起了优雅的脖颈,倒像是岁月也在这后门深宅里,为她停驻了脚步,竟瞧不出眼角半道细纹。
“没想他。”秦临的声音依旧平静,“他若是还有半分念家的心,早该回来了。”
裴砚之右膝触地,玄色锦袍在地板上铺展开来。秦临这才微微垂首,鬓发从肩头滑落,这位曾策马踏破敌营的将门虎女,此生除却面圣,从不肯仰视他人。
“夫人贵安。”温棠梨行了个礼。
秦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温棠梨抬眸浅笑,“夫人盛名,臣女早就有所耳闻了。”
“与你想象中的模样,相差甚远吧?”秦临枯瘦的指节缓缓收紧,隔着锦毯掐住那双早已无知无觉的腿。
当年单枪匹马闯过敌阵的女将军,如今困在轮椅上。
温棠梨眼波流转,忽而莞尔一笑,“确实不同。”
不过对此,温棠梨似乎有着独特的见解。
“坊间传闻总将您与裴将军比作战神,说您二位长枪与弓矢合鸣时,连边疆的白狼群都要退避三舍。”
她望向秦临消瘦却依旧挺拔的脊背,笑意更深了几分,“可如今亲眼所见,倒觉得那些传说反而格外单薄。”
秦临默默地听她说着。
在双腿还未失去行动能力前,秦临便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女将军,残疾后一个人治理偌大的裴府家业,府中事务被安排得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