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怒,让他摸着良心重新组织语言。
“伪人们的组织,叫做迷藏。”
他忽然说,话题跳跃回严酷之中,不经意地好像开玩笑一样,“我过往一直是迷藏的一员。但要混迹其中,需要很多谎言和精力,也需要一些运气。”
“给予他们需要的谎言和幻觉,伪人有时候甚至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欺骗,并提供令人难以想象的信息。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全都可以问我。我在回去之前为我们预留了半天的时间,应该是足够的。”
我原本准备好用来插科打诨的下一句话就卡在喉咙里,看着他,胸膛中涌上克制不住的不安。
这狗日的,他说这话,是真的要走。这算什么,诀别吗?
我以为他原先连屏屏的事都无保留全部倾倒给我,是要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意思。毕竟才刚欢迎我来到新世界,哪有甩手就跑的道理。
但现在看来更像是他马上要断气了,所以凑合和我交代点后事。
没道理啊,我万分沮丧,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急。
所有的逻辑在我脑子里开始打架,企图理顺这个莫名其妙的转折。
但很快,抛开糟糕的揣测,我发现事情好像是很简单直白的。因为他的脸色很差,同时在他身上散开的是一种淡淡的腥甜。
他受伤了。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他的伤始终没有好。
徐佑曾经说过的,说张添一独自闯到雪山地宫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被重创接近濒死。
但后来的接触中,张添一举止始终如常,保持着十分稳定的状态。尤其是他带着我逃回地面,还有精力折返回地下救人,种种表现都让我很快失去了担忧。
“年子青向我求助过,我是这么说的吧。”
张添一笑了一下,慢慢道:
“原本我没有打算理会他,因为那阵子我的状态非常不稳定,几乎要在伪人们面前暴露了,实在没有精力顾暇其他。”
这让我意识到,这个话题必须要开启了,我已经无法逃避。
因此,此刻我居然明白了他要说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作为报酬,年子青……他给了一部分栉水母或者榕树寄生在你身上,并为你支付了健康的代价,是吗?甚至通过栉水母的信息差,他可以短暂把你包装伪造成‘先知’,以便你继续潜伏在迷藏之中。”
我说,浑身发冷,“因此只要年子青还活着,你的健康是可以维持在一定水平线上的。但现在他已经死了,代价的支付停止了。”
我头晕目眩,碎片的信息以一种从未想过的角度重组,变成了令人茫然的真相。
“对,这就是交换。”张添一回答,他轻声说,“当他意识到,自己怨恨的张家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而自己信任依赖的不过是一群活着的人皮怪物时,他就只能向我这个仅存的活人求助。”
要逃离伪人,只有深深地逃入怪谈之中。
山谷还不够安全,年子青脆弱如惊弓之鸟的理智之中,唯一能信赖的安全巢穴,唯有张家人看守的雾号镇,或者说只有雪山中寄托年家“信仰”的移鼠地宫。
“就在七年前,我第一次在迷藏的聚会中见到年子青。但那时我和他并无交集。
直到七年后你抵达山谷之中,我跟着车队也来到此地。就是那个时候,他意外发现了我竟然是个和他一样的人类,上门来威胁我。
所以,我们达成了合作……或者说,互相威胁,交换了一个承诺。
我立下誓言,年子青必然会成为年家最后的祭司,重新得到移鼠目光的注视和保护,获得完全的新生蜕变。而他则答应我,帮我保守秘密。”
张添一的声音带着某种令我极度陌生的血腥味,冷冷道:“你知道他是怎么在多年的盲目后,能够忽然发现伪人的异样吗?”
我的后背猛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寒意。
张添一这样问我,大概率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也见过那个破绽,才能够直接推论出答案。
年子青能够得到的、不被伪人立刻混淆剥夺的信息,只会在山谷之中,在榕树和栉水母的力量笼罩之下。
有吗?有这样的重要线索,并且我也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