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终于惊醒,毛骨悚然地意识到了一件我困惑已久的事情:
——台仔的所谓剥皮和穿“衣服”,具体到底是怎么样的?
现在我有了答案,就是像现在这样。
如果这份堪称阴损的侵蚀继续下去,我的记忆会慢慢全部被台仔取代吞噬。
两者彻底合二为一之后,在认知里,恐怕“我”还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还是徐然兴。所有属于徐然兴的部分,都会自动为核心中的那个异类找到合理的自我说服,最终天衣无缝。
是的,我就是那件正在被慢慢穿上的、难以看到瑕疵纰漏的“无漏天衣”。
我终于明白了,台仔为什么会在自我认知上发生那么大的分裂和错位,因为这正是他穿上“衣服”的过程,首要的就是将自己完完全全塞进猎物之中。
只是前几次都被我无意中打断了。所以,这一次他把目标转向了我。
不管台仔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多么幼稚笨拙可笑,但作为一个穿衣者,这种技巧的高妙是近乎与生俱来的。
我忽然联想到了许多,那些流浪的猫狗或更大一点的虎豹,智商最多不过孩童,在我们看来也同样是痴傻的。
但这不妨碍作为顶级猎食者之一,肉食的猛兽自然而然就拥有着轻灵自若的捕食技巧,根本不需要思考,直接顺从本能就足以使猎物毙命。
面对台仔,我太在意他作为人的那一部分了,忽视了他原本就是个残忍的猎食者。
他之所以在移鼠的规则下都依然能被判断是人类,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如同剧毒蜘蛛腹部花纹会呈现出人脸吓走天敌一样,是它剥取“天衣”的生存本能中必备的一部分。
它必须还有一部分绝对是人,才能穿上被定义为人的外衣。
那些属于人的性格或情绪,生疏而稀少,似乎缺乏社会化,正是因为这对于它来说不是核心,只是天然伪装的保护色。
或者说,这是它光滑而不太美丽的人格皮毛。
所以捕食的时候,它是不会过于将精力放在舔舐梳洗皮毛上的;也不会在意对于其他生物来说,自身的皮毛是否整洁绚丽。
当我以人类的有限视角,观察到它甚至可笑地被一只狸花猫惊吓时,对于它来说,正如风忽然吹拂弄乱了它的毛发。
那些崩溃或癫狂,只对人类有意义,但无损于它深藏于核心中的那个东西默默进食。
而我,正是躺在蜘蛛网上挣扎,却得意于破坏了对方的数十根蛛线,不知道那个庞大大物在一步一步沿着颤动的网爬过来,冰冷地摩挲着巨大的螯,正垂涎欲滴。
那么,十二年前的台仔呢?
那个台仔,属于他人类的那一部分,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虚假的器官吗?他会意识到自己的所有人格表征……不过是某种存在可更换的鳞片,甚至只是一道拟色,而非真实吗?
我忽然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也许是因为我正在慢慢成为它,某种对于“我”的认知在逐渐清晰,给了我更多无比可怕的解答:
是啊,我应该想到的,我到底为什么会拥有一段属于台仔的记忆,为什么能如此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一切,甚至能看到那道,只有台仔才能看到的恐怖阴影。
栉水母也好,虫卵也好,都是表象。
那是因为我正在被进食,因此渐渐和台仔融为一体。
台仔……不,先知,我对它的认知完全错了。
它是一个骗局,一个徘徊在怪谈周围的窃夺者。当某个怪谈将要吞吃自己选定的猎物时,它便向外展开人类的那一部分外显器官,也被怪谈污染寄生。
栉水母导致的巨大怪异脑袋也好,与泥中祟类同的剥皮也好,全都是属于这部分刻意的寄生拟化。
通过这种欺骗和伪装,只有被怪谈同样大啖着的猎物才会在过度的痛楚和恐惧中发觉不对,在两种撕咬中警觉看到它的存在。
然后,它会偷偷地,试图吃掉其中的一个或一部分猎物。这个过程里,如同窃蛋龙悄悄吞吃其他龙类巢穴中的蛋,势必会有被发现和驱赶的时刻。
那时候,它就剥下自己坏掉的、被污染的皮,翻身逃离,同时借机带走新的猎物再次披在身上。当然,也有可能一无所获被重创,不得不逃离寻找地方喘息。
我曾在被湍流卷走的昏沉中,感到身上的虫卵在仓皇逃离,正是因此此时它追赶上来,发现了我。
但那些虫卵的逃离并非是因为惊恐,而是因为在我身上寄生的虫卵太多了,已经过度饱和。
就在那个时刻,当虫卵察觉到我这个宿主虚弱不堪即将溺死,而一个散发着人的气息,在移鼠规则中也被定义为人的东西靠近时,虫卵只会感到对方强健的生命力。
于是如同飞蛾撞向灯火,虫卵立刻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这个不合格的寄生场所,转而全部向先知涌去。
我身上远远超过他人的虫卵,实际上是这样被拔除的。
而当我成为先知选定的衣物,那种可怖的力量正在剥开我,我身上的鲜红色才开始蜕皮掉落。
我的恢复和其他人的恢复看似在表面上一模一样,内里却完全不同。但这也在“天一”的拟态之中,同样被遮掩了无法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