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棚内最后一盏顶灯熄灭时,已是凌晨两点。
片场归于寂静,只有天边那一抹微亮预示着清晨即将到来。程今独自坐在临时办公室内,靠窗的位置,目光穿过灰蒙蒙的玻璃,落在尚未完全清理的拍摄场景上。
几小时前,他们刚拍完一场巷战戏。地面仍残留着被洒出的假血与未撤的木板,几名美术组成员靠着椅背打着盹,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工服。疲惫像一层厚重的雾,笼罩着整个棚区。
程今却没有多少放松的余地。虽然前阵子刚查出财务主管与外部勾结的证据,勉强稳住了项目的资金流,但她知道,这不过是第一关。
她合上手边一份会议记录,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脑中还回响着白天导演在会议上突如其来的提议——要追加一场巷战潜伏戏,紧急补拍,用于制作宣传花絮,配合预告片释放节奏。
理由合理,压力也合理。宣传窗口已迫在眉睫,稍有错过,整条发行节奏都将被打乱。
可她心里明白,剧组其实已近极限。人困马乏,预算紧张,情绪也在边缘试探。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跳动的行程提醒仍在闪烁。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容易崩塌,也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需要她站稳。
再撑一口气,她默默在心底告诉自己,否则此前的投入都会被暗流吞噬。
2
上午十点,程今刚从公司赶回片场。手上还握着刚批完的一份合同,她步伐不停,就被导演杨学宁急匆匆地叫进临时会议室。
杨学宁正对着新绘制的分镜图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兴奋与纠结:“我昨晚跟编剧脑爆到凌晨,觉得在中段插一场潜伏对峙戏能把男主的张力推到一个新层次。但问题是……这意味着新增布景、调光设计,还有动作场面,预算肯定要上调。”
程今没让他绕弯,直接打断:“你只管说,具体想怎么拍?”
导演立刻将情绪收回来,语速加快地解释:“我们想搭一个封闭的街巷环境,光线压低到极限,沈宴以帮派身份混迹在黑暗中,所有行为都游走在道德边界。那一瞬间观众分不清他是警察还是罪犯,就对他有了真正的投入。”
她翻着手里的几页分镜图,笔迹凌乱但思路清晰,显然是团队熬夜赶出的成果。构图里光影交错、空间逼仄,的确具备强烈的情绪张力。
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低头飞快地发出几条指令,联系制片助理刘倩先做出两版预算模型,并调取搭景部门的排期空档。随后看向导演,语气依旧沉稳:
“只要预算在控制范围内,我会想办法压缩流程,把这场戏拍出来。但你要把握节奏,别一时情绪上头,拍到一半又觉得要推翻。”
杨学宁松了口气,举起分镜在空中晃了晃:“放心,我清楚这场戏的分量,也清楚你的底线。别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咱们最后靠的是成片。”
程今没有回应他那句“外面那些声音”,只是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那张分镜图上,眼底神色沉了几分。
她不是没看到网上关于她的新一轮攻击,也不是不清楚这次提案背后潜藏的隐患——时间、预算、情绪、节奏,稍有不慎都可能成为被攻击的切口。
但她不能让创作停下。
3
临近傍晚,程今走进刚搭好一半的巷道场景。
灯光组正调试霓虹灯的反射角度,昏黄和蓝紫交错,仿佛提前笼上一层夜色;地面撒了石子和废纸,整条街道带着一种压抑的边缘感。
她一抬头,便看见沈宴独自站在街角,神情专注。他穿着剧里的便服,低头把玩着那把仿制的道具枪,身体在光影交错间隐入又浮现。
那一刻,摄影机尚未开动,导演尚未喊“开始”,可他却已经浸入角色深处。
他反复练习从拐角探身、转身藏匿的动作,仿佛身后真有追兵。他轻轻擦过一辆摆放好的旧车,又迅速抽身消失在暗巷的一侧,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近乎本能。
偶尔踢到一张被风吹起的废纸,他低低咕哝一句,皱着眉重新调整站位,再来一遍,不厌其烦。
程今站在远处,久久没有出声。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片场一时间竟像静止了一般,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与角色对峙。
直到耳边有人唤了她一声:“程制片。”
她才回神,走向摄影指导。
摄影指导看着沈宴那头,压低声音道:“他自己加了不少动作设计。我们摄影组还没完全跟上,不知道是不是得和他对下?”
程今顺着目光看过去,那边的沈宴正从暗巷中探出半个身子,神情冷峻,那种置身边界的气质仿佛天然刻进骨子里。
她低低笑了一声,语气却柔下来几分:“不用催他,让他多走一会儿。很多镜头感,的确是在演员与场景的意外碰撞中被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