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暮一时心中宽阔极了,瞧了许久的景色,待到骨头生冷时,才重新关上了窗。
等他们到县内时,已经是辰时了。
县衙老旧,大门上红漆斑驳,匾额更是破了个角,有道是官不修衙,远远望去都有些破败之意。
之前程小旗带着萧言暮来看王寡妇的时候,此间县令没来管过他们,只派了个捕头来,但这次沈溯带人来后,此间县令亲自出来迎,生怕怠慢了沈溯。
程小旗将吴老太带入县衙内审讯,吴老太初初时还是硬咬着牙不认罪的,但是她哪里扛得住程小旗的审讯,几句话便被套出了缘由,此后只能哭嚎着认罪。
程小旗将吴老太交给县衙后,县衙就要开堂审案,准备判决。
这一系列的事情需要开堂,允平民陪审,所以县衙前会有人敲鼓,引来四周的平民围观,平民们聚在大堂之外,可以听见里面的动静。
升堂的过程,沈溯估计是没什么兴趣,所以没去看,萧言暮倒是好奇,拉着程小旗跟她一起去旁听了片刻。
这案子简单,判决的速度也很快,按律法,□□人者,成了,判流放三千里,基本会扔到一个贫瘠地方,或是开垦山路,或是挖矿挖玉,或是修筑城墙,总之不断劳作,直到死为止,若是不成,会被流放五百里,也是直到死为止。
但此案件,作案的吴家二郎已死,无人可判,只能来判吴老太,吴老太协助作案、知情不报,论律来判,也是流放三千里。
流放也是有流程的,要先杖脊,再刺面,后配役,但吴老太这个状态,估计连第一步杖脊都撑不过去。
而王寡妇,虽然杀了人,但是也算是“正当防卫”,故而免除刑罚一死,重获自由。
堂前上,王寡妇听闻自己被判无罪后嚎啕大哭,而堂外冲出个年轻书生来,抱着王寡妇一起哭。
萧言暮当时站在旁听处远远瞧了几眼,只瞧见是个俊俏的小书生,看年岁也就十六岁左右,尚未及冠,眉眼乖巧温润,瞧着就听话极了,像是书堂里面读书最好的学子,周身都透着一股子羊羔般无害温和之意。
他跪在王寡妇身旁,哭的比王寡妇还厉害,抽泣着喊“姐姐”。
萧言暮远远瞧见了,心想,这应当就是那位为了王寡妇的安危,一直在奔走的弟弟。
她一时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虽然她自己的弟弟不怎么样,但是旁人家总是有好弟弟的,瞧见王寡妇的模样,她就觉得这一趟她没有白走,一股热热的气在她自己身体里游走,她想,人还是要做些好事,要去抗争的,哪怕这些事在外人看起来有些蠢,但她自己知道,她是对的。
萧言暮一时念头通达极了,只觉得周身都轻盈似风,浅淡的面上浮起了几丝笑,转而拉着程小旗便往衙门外走。
沈溯和马车都等在不远处,这次的案件结束之后,他们要上马车,准备回京城了。
她们俩从衙门出来的时候,程小旗挡着周遭百姓的人流,偶尔一垂眸,就看到萧言暮一张素净的面颊贴在她肩侧,莹润的面上带着浅浅的笑,人都像是发着光的。
此次出来,许是因为已经被撞破身份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沈溯在的缘故,所以她没戴面具,大大方方的露出来一张面来。
萧言暮是极美的,一张面似是清秋寒冬,月冷霜花堕,一枝和雪香,凉便凉吧,偏那双眼又透着狐媚狡黠的妖劲儿,唇瓣一勾,又凭空多出几分春意,引人来攀折。
程小旗都晃了一瞬的神,脑子里骤然想起之前韩临渊上门要人的事情,她猜测,萧言暮多半真是人家的夫人,只是不知道沈千户为何将人藏下。
她这念头才转到这儿,便忍不住一脸探究的看向街巷对面。
马车还好端端的放在街巷处,两个私兵正守着,沈溯不知去了哪里,现下还没回来。
她们二人距离马车不过百步远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程小旗急转过身,将萧言暮护在身后。
萧言暮随之一起转身,向她身后望过去。
她的目光穿过程小旗的手臂,看到了个奔跑而来的少年郎。
少年郎穿着一身浆洗到褪色缕丝的水蓝色书生袍,因为未曾弱冠,所以只以一根木簪挽着鬓发,他生了一双杏核眼,人也白嫩,一路跑来时还有些气喘,但瞧见萧言暮和程小旗时,一双眼都多了几分亮晶晶的喜意。
“二位大、大人——”这位少年郎显然不知道萧言暮是谁,只能含糊的称呼她为“大人”,一边称呼,一边俯身抬手,给萧言暮和程小旗行了一个书生执扇礼,道:“我名“王玉扇”,多谢大人,我姐姐说,是您二位帮她洗清了冤屈,她叫我给您行个礼。”
萧言暮只温柔的瞧着他笑。
多好的一个弟弟。
“好,我收到你姐姐的谢意了。”萧言暮瞧见他,便像是瞧见了萧言谨小时候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的模样,眉目也多了两分温柔,含笑与他道:“回去陪你姐姐吧。”
王玉扇似是没想到萧言暮这般好说话,一双杏眼迎着萧言暮一看,便立刻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
他长得好嫩,程小旗抱着胳膊瞧了一眼,调侃般道:“好个小郎君啊。”
王玉扇瞧了一眼程小旗,见程小旗英武十分,粉白的面儿上便浮起了一丝羞涩,又胡乱行了个礼,转而跑了。
萧言暮和程小旗都没把他放在心上,转身从县衙门口离开,回了马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