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溱抿茶,好半晌才说:“年末宫宴,届时百官齐聚,贵女入宫,必不会安生的过了。四皇子眼看就要二十五了,还没个正妃,左惜霜却到了要指婚的年龄,皇后不能再等了。皇帝病体未愈,这让皇后必须要为自己考量,丽妃和五皇子又相继在御前受了罚,这对她和四皇子来说是个好时机。”
“皇帝不会让皇后和宣武侯府结亲。”容雪霁说,“皇后也知道皇帝对此事颇为忌惮,所以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她会不会动作还不一定。”
“那就让她动作。”卫溱放下茶杯,伸指弹了弹,容雪霁立马上前替他斟茶。卫溱抬眸扫了眼容雪霁,“如果她知道有别人也看上了左家这块肥肉,她还会犹豫么?”
容雪霁将茶杯放入卫溱的手中,食指抬着杯底往上,几乎是喂着卫溱抿了口茶。“此事我来做,若做得好,主人可要赏我?”
卫溱将茶杯塞入他手中,“没有哪家的属下是像你这般,做事之前还得讨赏。”
“主人要让马儿跑,也得给马儿吃草。”容雪霁学着卫溱之前的动作,指腹不经意间摩挲过杯口,他打量着卫溱的神色,“马儿若是一直饿着,那也跑不动。”
卫溱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转了转,随即歉然一笑,“我是想让马儿跑,可这匹马我还没骑上去呢。”
这个“骑”字被他含在嘴里润了润才吐出来,沾了些轻佻的味道,叫人听着就忍不住遐想。
容雪霁轻轻啧了一声,将茶杯放下了,恭敬道:“那主人要加把劲了。”
“我懒得加。”卫溱说,“这匹马不行,换一匹就好了。”
容雪霁俯身凑到卫溱跟前,轻轻地说:“主人要闹闹性子,马儿自会屈膝,可主人若是舍旧马换新马,那旧马也得拈酸吃醋。本就是野马,一脱缰就得疯跑,到时候撞了人,便是将这马打死也来不及了。”
卫溱闻言“啊”了一声,伸手点了点容雪霁的胸口,疑惑地道:“它撞的又不是我,我急什么。”
暗示不行,容雪霁就明说:“主人要拿捏我,出什么招我都接着,可这些招数主人不能往别人身上使。”他埋头用鼻尖蹭了蹭卫溱的手指,眉头微蹙,“我会伤心。”
卫溱的手指还僵硬在半空,指尖就抵在那带着凉意的肌肤上,他看着尽在咫尺的容雪霁,好似看见了垂着尾巴的狗。
容雪霁这张脸只要稍微露出一点柔和的情绪,就够让人移不开眼的,那双黝黑而冷肃的眼睛此时湿漉漉的,委屈都冒了头……这是带着要迷惑他再溺闭他的目的来的啊。
卫溱收回僵硬的手指,躲在袖袍后的另一只手蜷缩了起来,他说:“你还会伤心?我以为你是无情无欲的石头呢。”
“石头哪能有恨?我既然有恨,便也有爱。”容雪霁看穿他的怔忪和窘迫,不再委屈,有些得意地说,“我敢保证主人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马了,我比他们都好。”
“好是好,可是,”卫溱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你不让我、骑呀。”
“我让。”容雪霁说,“只是怕主人骑得不舒服。”
“那还敢夸下海口。”卫溱伸出手指捏了捏他的下巴,“何况我现在不想骑了,马儿还小呢。”
卫溱经常忘记容雪霁还是个没有及冠的少年郎,因为这人只有骑马的时候有少年意气,他善于隐忍,精于算计,撕开伪装时浑身都带着侵略感极强的攻击性,他已经被仇恨剥夺了少年的张扬。
但他又确实还小。
卫溱想起那夜容雪霁握着他时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愧疚。虽然京都大部分十六、七岁的公子哥都有侍妾了,但容雪霁确实是个干净的雏,而且还是个太监,让一个太监替他做手活,确实有些残忍。
思及此,卫溱起了身,他看了容雪霁一眼,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小年纪,不容易。”
卫溱说罢欲走,被容雪霁一把拽了回来,他抬眼,默默地看着容雪霁。容雪霁也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小。”
不,你哪儿都小。卫溱叹了口气,心想半个男人也是男人,也得争口气。他善良地保持沉默,朝容雪霁露出一记温柔的微笑,迈步离开了。
容雪霁站在原地,咬了咬牙。
*
新岁到来时,秦憬的禁足期本还没有过,但他沾了新岁的光,也就被放了出来。
秦憬一路入宫,路上遇见了好几辆马车,里头坐的都是京都官员,以往这些人见了他恨不得扑上来跪舔他的鞋,如今见了倒是个个恭敬得刻板严肃,也不知是真规矩了还是见了受了罚,要刻意疏远。
这些日子他在府中禁足,虽然出不去,但外面的消息进得来,好比他皇兄日日往徐凭阑府上跑,还难得得了父皇一句“勤勉奋进”的夸赞,又好比父皇最近去皇后宫中的次数愈发的多了,这对母子趁他落难,倒是殷勤的紧。
此时秦憬随着后宫诸人和众臣一起候在殿内,待碧云合走出,康成帝便也入了殿,跟随在他身后的正是晏祉带领的一众锦衣卫,其中离得最近的便是卫溱。
卫溱今日穿着的锦袍与飞鱼服相似,却不一样,这不是陛下给臣子的殊荣,而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恩宠。秦憬看得眼睛疼,暗自咬牙忍耐。
卫溱站在阶前,转身正面大殿门,他顺着这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看过去,朝秦憬微微勾唇。
秦憬脚尖微动,随即便听见碧云合扬声道:“跪——”
阶下诸人皆跪,秦憬不敢怠慢,连忙跟着跪了下去,可他却在膝盖碰到地的那一瞬间想到了卫溱的脸,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着实让人生厌。此时他们一个站在阶上,一个跪在阶下,明明他才是正统皇子,却在此刻深处一种荒谬的错觉——卫溱才是高高在上的贵人。
碧云合扬声道:“山呼!”
群臣呼万岁,秦憬嘴唇翕动,可心却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