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宫的书童前来发放纸笔,在最上首点上柱大香。
王秀才还没来得及从这说考就考的作风里面缓过神来,便被周围人研墨提笔的声音惊到,赶忙跟着动起来。
徐辞言坐在上首看着他们,视线落在几个被提前标记好的“刺头”上面,开始还是巡视,后来见那姓王的秀才越写越激昂,便干脆直直地看着那处。
刘教谕瞥了一眼,也有些唏嘘地笑起来,“这王恒宗啊,是个人才,只是人如其名,执拗得不行,深信祖宗功法不可改,活脱脱一个拗相公。”
“本来以他的才华,也该入府学的,只是他的想法太过直硬,人又过于激进,在和夫子论学的时候,一气之下竟然跑了!”
是个有意思的,徐辞言似笑非笑,府学里虽不说各个都是名师,却也是对科举深研究多年,有朝廷背书的。
师资好待遇好,别的书生恨不得一辈子待里面,王恒宗倒好,说走就走。
“若不是个执拗的,也不会早早地跳出来。”徐辞言笑笑,抬眼看了看时间,香灰颤颤巍巍地落下,底下已有大半学子停笔。
“于策之一道,本官倒是有些心得,”徐辞言面上带笑,威严又不失亲和,“不知道可有哪位敢为人先的,把文章递来给本官瞧瞧。”
这是要单独指点的意思,一时间学子们都激动起来,顾不上矜持赶忙出声应和。
只是他们都不如王秀才拉的下脸叫得最大声。
“我来!”
身形瘦削的青年站起身,发乱如草,面色涨得通红,手里死捏着文章大喊,“学生王石之,还请大人赐教!”
“念。”徐辞言点头,庄重神色,认真地听起来。
书生们纷纷扼腕,只叹丢了个好机会,见知府大人已经定下,便也闭上嘴认真听起来。
只是越听,他们神色就越发变幻。
这王宗恒好大的胆子!当着朝廷命官的面,也敢直批互市之不是!
写到后头,辞藻间甚至还带上了轻蔑神色,直言督行此事者,乃违背祖宗违背天命,大逆不道之人!
徐辞言好长时间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了,他倒不觉得气恼,反倒有些兴致。
等到王宗恒念完,像只神气的公鸡一样站在那时,徐辞言不急不缓地开口,“王学子言祖宗之法不可改,可据本官所知,互市一令早在太祖时便有明文规定。”
“照王学子的意思,”他似笑非笑,“冒改祖命,闭关结市的代宗皇帝,是个无祖无法,不尊孝伦大逆不道之人?”
这话他敢说,底下的人却不敢听了,纷纷色变行礼,“不敢不敢……”
“这!”王宗恒面上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徐知府不骂他言语犯官之罪,反倒是一句话挑出个大错来!
先帝哪里是他们这些学生可以议论的,王宗恒本来还想辩解两句,跟着他一路来的几个书生坐不住了,躲在后头死命捶他。
“王石之!”他听见焦急的声音。
“学生失言。”王宗恒石人一样定在那,才咬牙切齿地行礼。
“失言?”徐辞言冷笑一声,一时间再无春风拂面的和煦,语如雷鸣,“连真正利民济世的法策都分辨不出来,尔等何止是无心失言,简直是无智无能,立身不正!”
“太祖之时,牛羊茶奶,往来贸易,两境互交,纵有异族扰民之事,也在两方努力下处理妥当,可堪称一句安居乐业,商业发达。”
“而今呢,自闭市已来十年,已有数千人遭鞑靼掠杀,每逢秋冬收获,域外严寒之际,更是血洗村落无一生还。”
如此弊端,尔等读书明理之人却不入眼入心,反倒揪着些陈规旧事,扰乱民心,尔等是何居心?!岂不是立身不于民,心术不正之人!”
“你!”王宗恒这下忍不住了,铁青这一张脸,除了他,场上又跳出来数个同样面带不满的书生陈词,“大人这话学生不敢贸认!”
修学先立身,他们苦学数年,不说学问,也敢说一句德行无亏,哪能就这么被扣上立身不正的大帽子!
“百姓遭鞑靼劫掠,此乃武官将士看顾不力,渎职无能之错!”
“即是武将无能,那尔等为何不弃笔从戎,如冠军侯那般封狼居胥,使鞑靼归为我大启降国属臣,难不成诸位的功夫,只在纸上谈兵?还是舍不得这功名利禄,不愿为国效力!”徐辞言厉声开口。
“………………”
学宫里一片死寂。
这,这还怎么争!
刚才还慷慨陈词的书生们一时间哑口无言,往日里他们论道,讲究的那是一个你来我往举贤论典,哪有人这样,开口就是给人扣上一顶冒犯太祖的大帽子,再来一句,便成了舍不得功名利禄的小人了!
犯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