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气格外怪异,返寒潮刚刚过去,连续多天的高热酷暑紧接而来,人都快要被烘干,更何况是庄稼地,早就干涸开裂种不出粮食来。
难民聚集一事似乎说得通,但大穰的“穰”本就是年年丰收,五谷丰登,粮食充足之意,国立足于肥沃土地上,现如今说缺粮食导致难民成群简直是笑话。
江愿椿多年在外不是没见过逃难的流民,但那是被县令、乡绅勾结控制的村镇,而不是天子脚下的陵安城!
事关重大,天子处理要务向来严谨,定会采取必要措施,绝不会坐视不管。现实却是难民泛滥成灾,丢在城东自生自灭。
“小姐,夜深了,您还在想城东的事情吗?”江愿桦一回来便和蜜果说了发生的事,此时看江愿椿怅然若失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愿椿避开蜜果担忧的视线,沉默地将鱼饵撒入水中,风一吹过,湖面起了波澜,随着一道道波纹,池塘底的鲤鱼清晰可见。
江愿椿站起身,一手将鱼饵全部散落出去,先前鱼食泡了水,沉入池塘底才有鲤鱼晃晃悠悠去吃。
瞧,官家大院里的鱼都懂得低调做鱼,生怕一个浮上水面,被心情不好的主子瞧见,从观赏鱼做成桌上鱼给吞了。
城东一事她知道事有蹊跷又能怎么样?身为女子,她的声音在朝堂之上无足轻重;父亲江淮虽位居高位,但工部之外并非他的势力范围,加之他本就树敌颇多,贸然提及此事只会徒增困扰。
更何况,此事牵涉之广、利益纠葛之深,即便不查也可见一斑。盘根错节的权钱交易如同一张巨网,贸然触碰,稍有不慎便会赔上性命。
“我在想这池塘里的死气沉沉,看起来像是病了,提不起钓鱼的兴致。”
“这样吗?”蜜果疑惑,她能感觉出来自家小姐心情不是为此事而不好,但是蜜果找不到江愿椿郁结所在,顺着话头道:“哪日抽空奴婢陪小姐去城外钓鱼。”
蜜果想是不是江愿椿偶尔会闪过这个念头所以才会用钓鱼作为借口呢?
“世间苦难何其多,我们能力终有限。若不分轻重缓急,一味求全,可能将资源浪费在不该优先救助的对象上,难以顾及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那么,那些真正急需救助的生命,那些本可挽救的性命,该由谁来拯救?”江愿椿快速说完这句话,不等蜜果回话转身回房。
这是一次游历途中褚老师傅对着江愿椿所说的话,如今又被江愿椿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与其是跟蜜果解释她的冷漠,倒不如说是她在自我说服,告诉自己她确实没有资格去管这件事。
翌日清晨,陵安城还处于沉睡中,江愿椿已经敲响了令柳定平开药房,她越过睡眼惺忪的柳伙计,直奔药柜将一味味药材包裹妥当,带着大包小包又离开。
“记我账上,空了找蜜果要银子。”柳定平应了声,猛然从睡梦中脱离出来,追出来只看江愿椿远处的衣摆,“小姐您买自家东西记什么账!”
回应柳定平的是江愿椿不在意地摆手,这时柳定平才注意她今日未穿长裙,修身的上衣收束,宽松长裤垂落,裤脚扫过短靴,素净利落,转身时带起一阵飒沓的风。
晨光爬上瓦檐时,城东街角忽然支棱起一张歪斜木桌。说是桌子,倒更像块补丁摞补丁的旧门板,四条腿长短不齐地杵着,风一过就打晃。顶上两根竹竿挑着褪色的布幡,“积德行善”四个歪扭墨字底下,是被斜劈的叉刺穿的铜币。
摊主是位明眸皓齿的俊秀少年,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眉眼间透着几分青涩,像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小生。他站在摊位后,目光如炬,热情地扫视着每一个从摊前经过的行人。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真的期待,让人不禁因他的模样而驻足。少年毫不怯场,声音清亮而自信,仿佛能穿透街市的喧嚣:“各位乡亲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日免费义诊,包治百病,大病小病都能看!机会难得,莫要错过!”
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吸引着路人,很快有了第一位上门。
那是一位拄着拐杖的小老太婆,身材矮小而干瘪,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的皮肤干皱得像老树皮,紧紧贴在骨架上,仿佛皮肉早已分离,只剩下嶙峋的骨骼支撑着她佝偻的身躯。
她摸索着过来坐下来,张口便是刻薄尖酸的味道,显得精神头不错。
“你这小子,凭啥白给人看病?我可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要是把我治坏了,可得赔钱!我这把老骨头不值钱,但你也别想赖账!”小老太婆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少年,似要将模样牢牢记住,嘴里不停歇,“就算我死了你也得给我烧纸钱赔给我!”
“那当然了,阿婆。”少年一口应下,反倒是小老太婆闭上了嘴,怀疑道:“你别使坏,我走过的路比吃过的盐都多,啥人没有见过?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
少年难以启齿般道:“寿春医堂阿婆知道吗?城西新开的那家,我师傅是里面医师,他老觉得我学术不精,今日我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来。”
这番坦荡的说辞反倒让小老太婆不会了,她连说好几个好字,夸他少年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