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林琢磨了一会儿:“我也没什么意见。那么——”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海达说,“就咱俩,私底下。”
好像在一局至关重要的什么比赛里输了而觉得既不服气又没面子似的,在乔斯林做出回应之前,阿曼达朝海达笑了一下:“尽情地谈吧,别担心,我不会在这儿打搅你。”
然后她迅速俯下身在乔斯林耳边说:“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等她走出门并且脚步声消失,乔斯林才微笑一下:“你改主意了?”
“什么?”
“干嘛跟她针锋相对?我还以为在过去的几年里,作为广义上的同僚,你会跟她相处得挺好。”
“可能你没注意到,并不是针锋相对,而是我的自卫反击。实际上你该问问你的小女朋友干嘛表现得像是我要抢她的男朋友似的。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能不能送我离开这儿?要是你之前跟我说那些还算数的话。”
乔斯林没想到她要求的是这件事:离开自己身边,到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
他想了想:“我能问问为什么吗?绝没有‘理所应当’、‘天然如此’的意思,但我能问问为什么你不想待在我这儿了吗?这回咱们再见面你总表现得好像急于跟我撇清关系似的。”
海达坐在长条桌边,蜷曲的栗色头发在灯光那一侧泛着微微的红光。她用手撑住自己的脸颊,盯着乔斯林看了一会儿,神情平静,仿佛在追忆往事。然后她叹了口气说:“我当时只有十八岁,乔。”
乔斯林没听明白。但他迅速调整几条感知纤维,叫自己无线趋近曾经的乔斯林——至少在面对女性情感问题方面——然后他明白了。
实际上,最先想起的是那些夜晚:在巡礼处厨房松软的麻袋上,有轻微的泥土与马铃薯的气息,还有因为面粉而变得有些干燥的空气。年轻的女孩儿向他展示美妙而一丝不挂的躯体,在昏暗的灯光下,脖颈和小腹上的汗珠闪闪发亮。他现在能记起自己的手插进她的秀发的里的感觉了,透过蓬松秀发,女孩的头颅显得轻盈而小巧。他们彼此袒露一切、饥渴缠绵,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他完完全全地理解她那时候的心思和感情:毫无保留的爱,全部的思想,殷切的期盼,美好的憧憬。她那时候只有十八岁,情窦初开、奋不顾身。
知道最要命的是什么吗?就是当时的乔斯林·奥维因也明白并理解她的感受,然后他并不怎么在乎它们,并且反复摧残着这些情感,好像以此方式报复了别人,就能报复曾经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一切不幸似的。
他调整了感知纤维,因为记忆而带来的痛苦消失了。
“我明白了。”乔斯林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伤害都会被时间抚平,随着阅历的增长,有些甚至会变得严重。你当时只有十八岁,却不幸爱上一个混蛋。那种爱至今留存在你心里,但理智告诉你别再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海达撑着脸,看着他笑了:“你当时也明白不是吗?但不在乎。很高兴看到你现在在乎了。那么?”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找到不少隐居的好地方。譬如——”
“啊,隐居?不。”海达眨了下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对感情完全绝望,因此打算自我囚禁一辈子的那种人?不,我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我想要的生活是完全的美满富足,用不着我操心任何事,做任何自己有兴趣的——譬如说研究魔法,或者旅行、骑马、狩猎、珠宝鉴赏什么的。如果你们能过段时间要对安德鲁做的事情成功了,就完全能保证我的这种生活,对吗?要知道我可是为你丢了工作,严格来说我从前算是格勒西亚中央系统的高级公务员。”
说实话,这个要求是这些年来,乔斯林所面对的所有要求里最好实现的那一个了。刚从地狱回到白银港的时候他一直在为钱发愁,而现在,完全用不着担心这些问题了。灰色巨塔底下的无数遗物都能在古董市场上卖出大价钱,更别提其中还有大量的贵金属。即便不考虑道路与贸易协会的财力,现在他自己差不多也能独自建立并武装一支一万人规模的部队。他完全有能力满足海达的要求。
从前的乔斯林·奥维因或许还会再说几句什么——在面对她此时的目光与那双美丽的浅绿色眼眸的话。但理智告诉他别这么干:海达·洛斯做出了正确决定,这种决定即便对于她自己而言也需要勇气、决断、痛苦挣扎,一点儿都不容易,别毁了这个决定。
于是他听从了自己理性的内心,点点头:“对。完全没问题。再过上几天之后你也许就可以回到骄阳圣殿,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海达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那么,祝愿你的未来幸福美满,乔斯林·奥维因。”
“你也一样。”在她走出门的时候,乔斯林说,“其实我已经为你报了仇。如果能被称为报仇的话。反正有人为他从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巨大代价。”
海达愣了一下,稍微想了想,朝他点点头并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