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泪缓缓从她眼眶中滑落。
流产对她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最关键的是本朝后宫情况有些特殊,一众妃嫔只要怀孕就能顺利生产,而且皇子和公主们无一人夭折,只有她是唯一的特例。
如她所言,这让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不祥之人。
再加上流产之后她执掌的宫务被温令容取代,让她更加惶然苦闷,内心中积压的悲痛和怨气与日俱增。
即便陆沉和林溪对宫里管得很严格,终究无法消灭人心中逢高踩低的恶念,叶蓁在种种因素交织的影响下,难免会变得越来越敏感,或许只是某个宫人一个并无恶意的眼神,就让她顿生悲愤之感。
望着不再掩饰失望之色的天子,叶蓁哀声道:“陛下,难道臣妾希望自己小产吗?难道这真是臣妾的错吗?”
“小产当然不是你的错。”
陆沉自嘲一笑,继而道:“所以你心里有怨、有恨,日积月累难以自拔,于是就暗中钩织这样的阴谋来报复朕对吗?但朕不太明白,你对朕有恨可以理解,皇后、皇贵妃和厉贵妃对你何曾亏待?你为何要将她们和孩子们算计在内?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虽说皇后管着后宫,却是朕让她不再给你安排宫务。”
叶蓁微微低着头,轻声道:“陛下,事到如今何必在意这些?”
林溪看着这位让她觉得无比陌生的德妃,心中自然有怒,却也有几分惘然。
没人不想要一个完美的人生,然而现实哪有那么多完美?
纵然陆沉和她一直在努力维持天家和谐的氛围,可是他们如何能够窥探每个人的真实心境,又如何才能做到让所有人安宁喜乐心满意足?
历朝历代的宫闱之中,似叶蓁这样的悲剧不胜枚举,比她更疯狂更无谓的亦大有人在。
厉冰雪神情冷肃,她素来是恩怨分明的性情,叶蓁的苦楚固然可以体谅,却不能成为她阴谋害人的借口,不论她有没有将陆琛和厉家算计在内,这样的行径都是不可原谅。
至于一众皇子和公主们,大多能够理解叶蓁的心境,但是年长一些的难免会生出不太真切又惶然的情绪。
这座恢弘巍峨的皇宫里,最终还是无法避免类似的阴暗。
长久的沉寂过后,陆沉抬眼望着满面死志的叶蓁,面无表情地说道:“朕之前去秀华宫的时候对你说过,小产不是你的错,往后你只需安心将养身体,故此朕让皇后卸下你执掌的宫务,以便你心无旁骛好好休养,将来一定能怀上朕的孩子。你那次小产固然是因为意外,但是和你先前长期劳累不无关系,终究是因为体弱导致胎位不稳。”
叶蓁沉默。
天子确实这样说过,然而她看见的事实是不再被天子临幸,宫内事务之权又被剥夺,秀华宫从原先的喜庆祥和变得冷冷清清,那些轻飘飘的安慰又有何用?
陆沉见状便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朕在敷衍你,就为了维持后宫一片和谐的景象?”
叶蓁依旧不答,但很显然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陆沉冷笑道:“叶蓁,朕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男人?朕自微末而登青云,何时要靠哄骗自己的女人来做事?”
叶蓁摇头否认道:“臣妾岂敢这般悖逆。”
陆沉略显疲乏地饮下杯中酒,轻声道:“你那次小产之后,薛忠私下向朕禀报,你的身子因为小产大受损伤,将来极有可能无法再次怀孕。他对朕说,若是还想让你怀上孩子,至少两三年内要好生休养。”
这番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叶蓁脑海中炸裂。
陆沉继续说道:“朕原以为你是个聪慧的女子,现在看来却是无比蠢笨。就算你不相信朕的许诺,难道这两年送去秀华宫的补品和药材也是假的?朕再忙也会尽量抽出时间去秀华宫坐坐,这在你看来也是虚应故事?叶蓁,你把朕当成什么了?朕有何必要在你面前这般作戏?!”
叶蓁清瘦的身躯微微发颤。
她来到御座前方,屈膝跪了下去,颤声问道:“陛下,您为何不肯告诉臣妾实情?”
陆沉冷漠地看着她,并未回答。
便在这时,从始至终沉默不言的王初珑终于开口说道:“你小产之后很长时间都无法脱离悲戚的情绪,陛下要是告诉你将来极有可能无法再怀上孩子,恐怕你早就香消玉殒。”
这是一句实话。
以当时叶蓁的状态绝对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
叶蓁看了一眼神情冷峻的王初珑,惨然笑道:“早知如此,还不如那会便自我了断。”
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天子其实并无将她打入冷宫之意,这两年对她虽然算不上关怀备至,但是考虑到她是后来入宫,天子和她原本就没有像那几位一样的深厚感情,能够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是她心里没有转过那个弯,再加上听到的一些流言蜚语,以及身边一些人在私下的怨言,最终走上这条害人害己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