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转身,袖子又被抓住了。
陈大娘的手满是褶皱,此刻也在颤抖。“儿啊,你可别走岔了道。你从前用功读书,会试遇到徇私舞弊的主考,你为道义不受他贿赂,还当众检举他。当时同考的举人都赞你,连巡抚大人也高瞧一眼。”
“儿啊,虽然咱们家中清贫,不如别的做官人家。可咱们行得端,坐得正,任什么妖魔来了都不怕。”
陈大娘重重地叹,“娘瞧如今与你走动的那伙人,各个古怪,凶神恶煞,他们身上的血味,连娘都闻得到。这伙人会杀人,又不是堂正的官差,自然也不是善人,娘可说对了?”
“儿啊,你听娘的话,就别和他们走动了。娘怕你最后害人又害己”
周垚听得静默,许久不曾出声,
陈大娘以为说服了儿子,刚想拉人回来,手却被挣开。只见周垚讥讽地笑:“娘,行得端坐得住又待如何?我只做给了自己看,可咱们家还是穷,穷的只剩下道义。”
“可道义能做什么呢?”
虽然他检举了主考,被人颂赞,被巡抚大人高看。可巡抚大人的高看又有什么用呢?后来他被人报复,孤立无援,却没人救得了他。他被人打得半死不活,颂赞他的举人们却没人叹悯,反而笑着鄙夷:枪打出头鸟,揭了旁人短,坏了旁人饭碗,还想走得到最后?
没人帮他,没人救他。却是他从不认识的一位娘子,对他施以援手了
他听人说,她是褚家的四娘子。褚家,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富贵荣华,将及皇天的世族。
曾经,他也深知自己配不上,不敢高攀。他自觉地避开褚氏,可阿敏却没有放弃他。阿敏不嫌他清贫,阿敏说:我瞧你周垚这个人,便是瞧个眼缘,瞧个品性。会试的事我都知道,你周垚不畏强权,我很钦佩。
阿敏说喜欢他,想要嫁他。他也发誓了要努力往上走,好配得上她。
可是谁知道,他就算再努力,挣破了脑袋,那也是配不上阿敏的。
他至今还记得,月老庙里褚家五娘看他的眼神,是如此高傲、不屑。即便他发了毒誓,人家也正眼不瞧。褚五娘说,他配不上她的阿姐。
她说,我褚卫怜今日把话放这儿了,你若是走,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你若对我姐纠缠不清,那么周家之祸,皆由你一人而起!
她十分傲气,又拿周家威胁,不给他留任何余地,他只能认命低头。
周垚看着自己年老的母亲,突然笑了。其实有一点褚五娘说得对,只有权和钱才能紧紧握在手里,又了权钱,他才能行想要的事,要心心念念的人。褚五娘不就是有钱有权,才能拿捏他,像踩死蝼蚁一样踩死他么?
所以,他一定要向上爬。他只有爬的够高,才能护住周家,才能娶了褚卫敏。至于道义,那是读书人讲究,不是他这个想当官的人讲究
最终,周垚还是撇开了母亲苍老的手,“娘,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等我日后走上去,你都会明白的。”
“你”
陈大娘长叹着摇头:“你见识多,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不出话。等你爹回家,我再叫他好生劝你。儿啊,走远了莫忘来时的路”
黑夜的尽头将要拂晓,五更天时分,月落乌啼,天涯浮着一抹鱼肚色。
周垚刚去了处老地方,那是从前他与夏侯尉的人会面之处。夏侯尉离开京城前,留了些暗线在这儿。周垚问他们可还有三殿下的消息,他们皆摇头。
夏侯尉真的死了吗?
周垚走出瓦巷,凝神冥思。
人人都说,三皇子在雒江被褚氏杀了,可他还是不敢信。活要见尸死要见尸,尸身呢?过去一个多月都没捞着?
就算葬身鱼腹,那些死士也都跳江了,难道一个也没捞着?
周垚领受过萧氏的死士,就算逼到死境都能挣破出路。他不信这些人都死了。
他走在街巷,慢慢走过了黯与明的交融。夜色快褪去,天要亮了,周垚一宿没睡回了家。
他有爹娘,还有一个妹妹。爹在外县的衙门做主簿,衙门太忙了,爹常常半月不回来,妹妹前不久也出嫁,如今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娘,还有两个干活的婆子。
周垚敲着门,没人来开门。
天未大亮,仍是灰蒙蒙,或许两个婆子还没睡醒。
周垚便不再敲,反正墙也矮,他使把劲儿便能翻进去。
周垚进屋脱了夜衣,回床继续睡。眼眯了好会儿,却是翻来覆去没睡着。
此刻肚子也在叫,他只好起来,敲两个婆子的房门。
敲了好会儿,没人应答,他不免有些躁。
睡得如此沉吗?
以前敲几声就能醒,这俩婆子待久了真是越发懈怠,看他家清贫,领了月钱也不尽心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