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心情是复杂的。
哪怕两人早就相看两厌,姜银珠毕竟是他妻子,亲手将妻子送给匈奴,他不舍、愧疚,更是难堪。
姜银珠站定,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罗通。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在那些人中说不上话。”她说。
“真的?”罗通抬起眼皮,惊喜地看着她。
“嗯。”姜银珠主动靠近他,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只是我们夫妻一场,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
“什么了……”
他话还没说完,胸口突然传来一股剧痛。
他低下头,只见那里插着一把匕首,握着匕首的,正是姜银珠。
“你……”他不可置信,“你……杀我……”
姜银珠眼神冰冷,“你该死!”
“要不是你,我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与罗通早没感情了,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过。
她用力拔出匕首,滚烫的鲜血迸了她满身,眉梢眼角都挂着赤红的血珠。
这是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她的丈夫,但她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罗通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身体撞倒旁边的桌椅,发出一阵杂乱的动静,他的随从冲过来看情况,只见罗通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而他的妻子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
公主亲手杀了她丈夫。
仆人赶紧去禀告,刘銮亲自过来查看。
姜银珠脚边还躺着罗通的尸体,她神情却坦然,“更衣吧。”
夫为妻纲,哪怕是公主,敢随便杀害自己的驸马,放在平时绝对会成为一桩异闻,说不定还会被弹劾,但现在,没有人会为罗通出头。
可见,关乎到生死,所谓的礼教也都不重要了。
一个罗通,死就死了,姜银珠明显比他重要多了。
刘銮已经派人去跟呼屠邪交涉了,请他稍等半日他们就会送出公主。
姜银珠任由宫女重新给自己清理掉身上的血迹,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坐上出城的马车。
“你们就不必去了,留在城中吧。”她对几个宫女说。
“公主……”宫女们落下了泪。
姜银珠没有犹豫,转身上了车。
她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受尽宠爱锦衣玉食,当初光听说拓跋骁要来联姻都险些吓破胆,面对更为凶残的匈奴人,她不害怕吗?
她很害怕,害怕得要死。
她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公主,哪怕这几年的日子不快乐,相比起普通百姓依旧好了不知多少倍,直到逃亡路上,她才真正见识到底层百姓的苦难。
一路上不断有病死、饿死、冻死的,他们的尸体倒在路上,没有人替他们敛尸,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后面的人甚至嫌尸体挡了自己的路,一脚踢到边上;还有十几个流民为了一个酸臭的黑疙瘩饼打得头破血流,怀抱婴儿的母亲将自己干瘪的乳-头塞进孩子嘴里,却没有一口乳汁,依旧哭嚎不止,母亲还在想办法哄,下一瞬孩子却被人抢走……
这样的场景跟佛经里的地狱相比,究竟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地狱呢?
洛阳守不住了,城破之后,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罗通有一点没说错,梁国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是她父皇这个皇帝的责任。
若真像匈奴说的,只要她主动投降就放过城中百姓的话,她愿意。
她做了这么多年公主,没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现在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马车驶到了城门口,城中百姓听说公主宁愿舍却自身保全他们,感动不已,一路跟在她身后,最后齐齐跪在了通往城门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