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莫名滋味难耐。
曲不询抬起手,在颊边用力地搓了两下。
他脸上戴着一层薄薄的易容灵器,炼器师的手艺只能算中上,不细看倒也察觉不出异常,可若是见多识广、目光锐利的修士盯着他细看一会儿,便能发现端倪了,因此他混入山庄后不太说话,尽量避免和人打交道,故意装作修为不精,走在风雪里,掩盖那一丝因易容而产生的异常。
可现在——
曲不询苦笑一下。
他抬手抚了抚头顶,发梢干干净净,落雪飘到他鬓边便自然地飞走,半点也不落在他身上,哪还有方才那般满头风雪的模样?
沈如晚不光帮他拂开了满头雪,还在他身上施了个避风雪的法术,让这风雪落不到他身上。
她倒是好心,可他就不能靠积雪来掩盖易容后的异常了。
法术并不高深,曲不询随手也能解开,可若是再和沈如晚碰见了,被她发现法术已解开,让她生出疑问来,那就麻烦了。
曲不询叹了口气。
他随手在颊边又搓了一下,这面具还算方便,就是有一点不太好,戴在脸上太扎人了,时不时的发痒,还不能用灵气去驱,否则面具便会被灵气破坏,用不了两天便要毁去,只得小心着用。
风雪犹寒,他端着托盘,重新迈步,循着她方才走过的路途,一步步走入白茫茫世界。
*
沈如晚去见翁拂时已过了两刻钟。
山庄很大,可对于一个丹成修士来说,就算她再不擅长遁法,也该早早地到了,慢吞吞拖了两刻钟,只能说明她压根半点都不着急,像个凡人一样走过来的。
翁拂等了她很久了,虽则在这短短两月里已摸清了她这谁也不给面子的冷硬臭脾气,可当她在细雪里如闲庭信步般慢慢地走过来,他却还是忍不住心底冒火。
“我手头还有点急事,沈道友稍待,我马上就来。”他皮笑肉不笑。——他也晾着她一会儿。
沈如晚倒没什么意见,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翁拂怎么想,立在门庭中,支使起翁拂院内的小侍从给她端茶倒水,眼睑一垂,定定地攥着茶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皮都不抬,活像是翁拂在给她办差。
翁拂心里又是一阵憋屈。
他这人见得多,自问还有几分看人的眼光,第一次见沈如晚的时候便觉得不是一路人,她像是翁拂最瞧不上的那类死脑筋,空守着些半块灵石也换不来的所谓“道义”,自以为能捍卫些什么,拦着不许头脑灵活的人谋富贵。
虽说沈如晚是从沈氏出来的,天然是七夜白这条船上的人,只要她脑子还正常,她就不会做出欺师灭祖、背叛家族的事,可翁拂更信任自己的直觉。
她就是那种看着正常,实则比谁都会发疯的人。
翁拂警惕她,自然不会让她直接接触七夜白和药人,这时他们第一次在钟神山试种七夜白,倘若成功了,往后便定下此处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宁愿再寻一个水平次一点的灵植师时不时请教沈如晚,也不愿意叫她直接经手。
当然,沈如晚毕竟是沈家人,又有元让卿这个顶尖的灵植师做师尊,她自己的木行道法的造诣也堪称精湛,放在神州上也是有数的,培育七夜白有太多难关,还得靠她出谋划策,翁拂明面上自然是对她百般倚重,高高架起来罢了。
这本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没想到放在沈如晚的身上,先受不住的反倒成了翁拂自己——沈如晚根本不像是她看起来那样冷淡安静,不,也不能说是她不冷淡安静,可她脾气实在不好。
有些人的脾气不好,是性子如炮仗,一点就炸,动不动就发火,倘若沈如晚是这样,那翁拂反倒不放在心上,可偏偏沈如晚的脾气,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冰冷奚落,说话又狠又毒,你若计较了,她轻飘飘看过来一眼,说不尽的轻蔑,真能叫人气死。
翁拂好多年没体会过这种憋屈到极点、偏偏又没法动手报复的感觉了。
“老翁,你找我?”又有人直直撞进院子里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无端叫人觉得横冲直撞。
翁拂背着身假装一心处理杂务,眉毛却扭在一起——这又是一个叫他头疼的家伙,白飞昙这小子,刚刚结丹没两个月,就被掌教网罗过来,送到钟神山,脾气人憎狗厌的,来钟神山还不到一个月,全山庄上下没人不讨厌这小子。
“你怎么在这儿?”白飞昙语调一变。
沈如晚坐在庭中,眼皮也没抬一下。
自从白飞昙来到山庄中,就一直看她不顺眼,总是对她冷嘲热讽,言谈间很是瞧不起灵植师的模样,她都懒得搭理这童货。
“我听说,你虽然被称作灵植师,其实到现在都没真正碰过七夜白?”今天白飞昙倒不急着挑衅,反倒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真是没用啊,选了这么个弱得可笑的道法,可是就算这样也混不出名堂。”
沈如晚依旧攥着茶杯,姿态端然,好似没听见白飞昙说话。
“不敢回我话?”白飞昙见她动也不动,不由恼火,又冷笑,“也对,同样都是丹成修士,你这种弱不经风的木行法修碰见别人挑衅,除了不说话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和人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