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听,心情很乱,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挺:“是我的!”人硬声音软。
菊仙急了,心中像有猫在抓,泪溅当场。她哀求着:“小楼,咱们要那把剑干什么?有它在,就没好日子过!”
一个红卫兵上来打了她一记耳光。她没有退避。她忘了这点屈辱,转向蝶衣,又一个劲儿哀求:“蝶衣,你别害你师哥,别害我们一家子!”
她毫不犹豫,没有三思,在非常危难,首先想到的是袒护自己人。油煎火燎,人性受到考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蝶衣两眼斜睨着这个嘴唇乱抖的女人,他半生的敌人,火了。他不是气她为小楼开脱,他是压根儿不放她在眼里:“什么一家子?”
蝶衣瞥瞥那历尽人情沧桑的宝剑,冷笑一声:“送师哥剑的那会儿,都不知你在哪里?”
蝶衣转脸怔怔向着红卫兵们说:“送是我送的。挂,是她挂的。”
他一手指向菊仙,坚定地。
小楼拦腰截断这纠葛,一喝:“你俩都不要吵,是我的就是我的!”
“哦?”一个红卫兵抬起下颚:“你硬?”
有人抬来几大块砖头。又把小楼推跌。
“黑材料上说,这楚霸王呀,嗓子响,骨头硬,小时侯的绝活是拍砖头呢。”
“好,就看谁硬!”
首领拎起砖头,猛一使劲,朝小楼额上拍下去。菊仙惨叫:“小楼!不不不!是我——”
蝶衣惊恐莫名。
他年岁大了,不是铜头铁骨,快五十的人,蝶衣热泪盈眶。他不再是天桥初遇,那什么人事都没经历过的,从石头里钻出来的,一块小石头。风吹雨打呀。
只见小楼吃这一下,茫然失神的脸上,先是静止,仿似安然,隔了一阵,才淌下一股殷红的鲜血……
砖头完整无缺。小楼强撑,不吭一声。
——但,他老了。英雄已迟暮了。终于头破了。
本来傲慢坚持的蝶衣,陡地跪倒地上。
菊仙屏息。小楼用血污所遮的双目看他。他连自尊都不要?下跪?于此关头,只有哀恳?
“我认了!请革命小将放过段小楼。”
蝶衣跪前,借着取剑,摩挲一下。然后把心一横,闭目,猛地扔在地上:“是我的错!”
菊仙愕然望向蝶衣。他望向小楼。
蝶衣只觉万念俱灰。但为了他。他终别过脸去,一身抖索,非常不舍。
他既承担了,菊仙衷心地如释重负,也许人性自私,但她何尝不想救小楼?此刻她是真诚的,流着泪:“蝶衣,谢谢你!”
蝶衣凄然划清界线,并无再看她一眼。目光流散至遥远,只对半空说道:“我是为他,可不是为你。”
小楼激动得气也透不过,暴喝一声,直如重上舞台唱戏,他的本色,他的真情。
“你们为什么要胡说!欺骗党?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不要倒下。
还是要当“英雄”。
动作一大,鲜血又自口子汩汩流了一脸。他像嗜血的动物,嚎叫:“我这就跟你们走!”
他背影是负伤的佝偻,离开自己的家。
何去何从?
如同所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坏分子”们,接受单位造反派的审问。
又是主角了。
一代武生坐在一把木椅子上,舞台的中央,寂寞而森严。两盏聚光灯交叉照射在他的粗脸上。他有点失措,如新死的魂,乍倒阴间玄界,不知下一站是什么?
审问者的声音坚冷如锋刃,发自头顶,上方,仿似天帝的盘诘。
问的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