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劝慰她接受现实,她求天无路、告地无门,最后连自己都快要说服自己,那个病怏怏的婴儿就是她的孩子。
那孩子受病痛侵扰,寿时有限,活着本就不易,她更要呵护他、疼爱他,让他感受母亲的温暖。
但潜意识里,又始终有个声音在对她呐喊:不,那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丢了,找不回来了!
所以,最终她仍旧忆子成狂,总是上一刻还对那一身病骨的孩子关怀备至,下一刻便又心性骤变,当那孩子是个泄愤的死物,拳打脚踢、鞭笞谩骂。
而此时此刻,相隔二十年,这位母亲终于再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母与子的感情流露,是那么朴实无华、那么不掺杂质。
论断出沈夜身世后,萧弋再往前推想,便理解了王氏为什么会那样对待他这原身。
王氏见到沈夜时的种种行为,也同样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自然是因为,骨肉之情、血浓于水,冥冥中已注定,她与沈夜心有灵犀。
抚摸着沈夜的脸颊,王氏喜极而泣,热泪一颗颗垂落沈夜肩头。
王宣和春韶忙里忙慌地朝这母子二人奔来,与此同时,院内小屋的木门也吱呀一响。
推门而出的三个人,一个是兰雅,另两个身着微服的人,除了翊国公徐飐,居然还有当今的一国之君,萧晃。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沈夜既已见了母亲,便没有理由不见父亲。
邀萧晃来这山中一游,当然也是萧弋的主意。
那天他拜托唐赟帮忙传信的对象,就是萧晃。
当前看来,唐赟凭借着自己跟萧晃那不为人知的关系,果然不负所望地把话带到,并真的说动了这位陛下,教他不问因由也愿走这一趟。
与沈夜身世相关的信息,萧弋早前也已通过书信的形式整理成了文字。
趁着沈夜在萧肇的落脚地昏迷养伤的那几日,他便仰仗着只肥鸽子,将信交托于徐飐。
从徐飐眼下那一言难尽的神情来看,那封信他必当已看过,只是这真相,他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方式同萧晃言说。
也正因此,这会儿,萧晃这位大邺天子看着又哭又笑的王氏、惘然如失的沈夜,才会这般百感交集。
错愕、震撼、困惑、愤怒、忧虑、愧怍……无数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织浮现在他脸上。
其精彩程度,旷古烁今。
萧弋知道,徐飐很快就会向在场的所有人吐露真情,已用不着他再现身添油加醋。
他能为这家人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如今功德圆满,自当是时候离去。
毕竟,其乐融融也好、同室操戈也罢,那都是别人的家。
别人的家,多留无益。
望着小院里的一幕,萧弋手倚院墙,落拓一笑,清寂转身。
沈夜的身世已明了,他自个儿的则不然。
倘若萧晃的独子是沈夜,那他这原身又是谁?
或者再干脆点——他是谁……
这个疑问,是沈夜的,也一样是他萧弋的。
所幸,天高地迥,宇宙无穷,他终归已有追寻的方向。
不过,甫一踏足下山的路,这家伙就又笑不出来了。
仅仅一瞬,史无前例的大暴雪,就在他体内开启了一场猖獗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