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梦境里,沈夜纵然跟那家伙离得再近,那家伙的脸庞也总是朦胧,如同遮罩着重重迷雾,从不给他瞧清。
直到某一时,他忽然在自个儿的唇上,感到一袭肌肤的触碰,柔软却冰寒。
随着这感觉撬开他的唇齿,那家伙的脸,才总算逐渐清晰。
事到如今,沈夜只残留着对那感觉的回味无穷,却已说不清,那是真还是梦。
或许现实中,那人的确就在他身边,趁他沉睡,赋予他一记深吻。
也或许那个时候,他曾经挣扎着想要转醒,但再多努力也只是徒劳。
随即,那个吻便将他拉入了另一片幻梦,更为迷蒙、也更为瑰奇。
而给了他一吻的那人,极尽诱惑着他。温热的洪流,也就此从他体内激荡而出,直迸泻入那人的身体中去。
他体验着人世间最原始的悸动,前所未有地欢愉和畅爽,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又岂料,就在这欢愉和畅爽达到顶峰时,那家伙的影子,却毫无征兆地自他面前飘散。
此后,他便在梦中不停地追寻着那人,好似一走十万八万里。
苏醒前的一刻,他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仿佛终归又见到了那束流风回雪的清影。
因而,他本能地伸出手去,只差一步,就能拉着那人转身——那个自己生命中,最挚爱的人。
回想梦中点滴,沈夜恍如隔世。
苏醒刹那,他已切切实实地认定,自己遗失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再瞧自己那只伸向了虚空的手,他又立马觉察到不对。
怎么会这样,这只手为什么能展能曲、完好如初?!
沈夜依稀记得,在那艘巨船上殊死一战后,自己已感受不到这条手臂的存在。
可眼下,他尝试着伸指、握拳、挥臂,所有动作都行云流水、毫无障碍。
沈夜不敢置信,又不能不信。
执笔、抚琴、握剑、挽弓……
这只手往昔能做什么,而今依旧能做什么。
这位太子殿下正不能自已,就又听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一个侧目,但见进到屋子里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皇后王氏。
造访太子府的那晚,这位皇后娘娘后来实际并没有走。
往后一连数天,她都不辞劳苦地守候沈夜身边,日日夜夜企盼自己的孩儿快苏醒。
此时此刻,王氏眼见沈夜从睡梦中醒转、且右臂已能活动自如,免不了大喜过望、潸然泪下。
“孩子——”她扑到床前,一把抱住沈夜,声声呜咽,“母后的好孩子,你可算醒了!太好了,你的手果真全好了!”
面对喜极而泣的母后,沈夜却没有吭声。
非但不吭声,他还谨慎地把母后从身前推开。
仔细回想自己沉眠之际,沈夜已然惊觉,那时的他虽身处梦境,却隐约听到了现实中王氏的语声。
他的这位母后,似在与某人的对谈中,袒露出惊天的秘闻。
再一转眼,兰雅也已进得房间来。
沈夜一瞬便将视线从王氏转向了兰雅。
他不用问也清楚,医治自己伤势的人,必然是兰雅,因此也更强烈地希望,能从这位神医那里收获解答。
兰雅亦如心领神会,这便沉眉敛色,站在门前对沈夜道:“太子殿下,想必你醒后就发觉,自己的手臂已恢复如初,我也便不再瞒你。当日你伤情严重、手臂筋脉尽数坏死,原本是没得医了。但是,有一个人一再央请我,要我无论如何找到救治你的办法。他说,大邺未来的天子,断然不能失去一只手。你的手,注定要用来提笔安邦、持剑定国。”
她直视沈夜,目光凛冽:“我遂与那人道,自己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另从他人完好的臂膀上摘取活脉,再移植到你的手上。又鉴于施行此手术,需要极精密地操作,耗时耗神,对手法要求极高,我无法靠一人之力完成,那人便将玑玄子前辈也请了来,让他与我合作。于是我二人一同操刀手术,玑玄子前辈负责取出活脉,我则负责将活脉置入你手。”
只见她凄寂嗟叹,又道:“太子殿下,这台手术,你是十足十的受益者。作为供体的那人,却不可避免地要承受代价。他把自己的筋脉给了你,也就意味着,他自己的整条臂膀,将会完全失去知觉,从肩头到指尖,都再不能活动分毫。”
听了兰雅一席话,沈夜怆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