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刚朝着门口探过脑袋,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灰绿色咔叽布作战服的挺拔背影正被丽塔等人围在中间,除此之外还有蓝眼睛的萨米站在餐桌旁,他还是第一个察觉到娜斯佳的,立刻笑道:
“娜斯佳,你终于来了!我正要去叫你。”
话音落下,站在最中间的青年转过身,他那与丽塔、与娜斯佳相同,彰显着身上流淌着近亲血脉的灰色眼睛瞬间落在了娜斯佳的脸上,但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扎因的一言不发,再次让娜斯佳恍惚起来,她甚至以为“今晚就走”是她臆想出来的幻想。
她慢吞吞走进去,才发现餐桌上摆满了罐子和罐头。
罐子是印着英文和图片的奶粉,罐头则是午餐肉、金枪鱼或者腌制牛肉,这一切都是80年代末的贝鲁特黑市上都没有途径的东西,怪不得omega们半夜都开心地跑了下来。
“由拉米亚每天分配,奶粉这个月内要喝完,不用省着喝。”年轻的alpha沉声说着流利的法语。
很多年后的娜斯佳回想起这一晚,都只觉得在高压钠灯的黄色灯光下,每一张脸庞都是那样的年轻又鲜活着,就算是身处人类文明最黑暗地狱的自己,在这一时刻,都无法找出他们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就在娜斯佳同样睁大眼开心地看着餐桌上的罐头们时,背着冲锋枪的年轻叛军转过头看向她,没什么情绪道:“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感,没错,是惊悚感,瞬间席卷了娜斯佳的全身。
娜斯佳反应过来的时候,扎因已经弯腰翻起了自己手中的可笑塑料袋,只看了两眼,他就扔给了丽塔,“你留着穿。”
随即扎因站直身体,握住了娜斯佳的肩膀就朝门外走去,“就这样走,路上都可以买。”
伊甸园里的孩子都缺少正常的社交能力,比如身为alpha“兄长”的扎因就不知道正确领着年纪小的“妹妹”的方式,而娜斯佳也就这样被他强硬地拽着肩膀向着门口走去。
就在要走出黄色灯光的前一秒,娜斯佳才后知后觉地迸发出一个念头——她好像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于是她连忙转过脸,看着与平时每一个晚上没有区别的大家,拉米亚还在与塞拉等五个omega一起清点着罐头,这一刻,只有丽塔抬起了苍白的,与娜斯佳相似的脸。
也意识到了什么,含着泪与她对视了一眼。
陷入战火的城市是漆黑的,宛若森林一般宁静原始,娜斯佳先是挤进了一个普通货车改装的运兵车,车上坐着都是抱着枪的雇佣兵,或者说,只经历过巷战的民兵。
车厢里没有灯,黑暗里,年轻的士兵们嘴上叼着的烟明明灭灭,呛人的烟雾又被车厢尾部缝隙里吹进的寒风裹走。
娜斯佳缩在角落,手脚冰冷,双眼死死盯着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的扎因,她两手空空,灵魂也轻飘飘的,既怕扎因将自己忘在车上,又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
好可怕。
她怎么可能上大学?为什么要让她上大学?
她到底要去哪里?
天快亮的时候,缓慢的货车抵达了巴勒贝克城外的第一个哨站,扎因跳下了车,他身上甚至还穿着那身彰显他是基督教派战士的作战服——尽管伊甸园里的所有孩子都知道。
他们从不信上帝的存在。
伊甸园里死掉的某个记不清名字的alpha男生说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他一定要将枪管塞进他的嗓子眼里。
似乎是验证了他的玩笑话,听说1987年11月弥赛亚自杀的时候,子弹就是从他嗓子眼穿到后脑的。
娜斯佳跟着扎因徒步了两小时,到了早上九点的时候,他们在郊区坐上了一辆破旧的,开往贝鲁特城市里的长途汽车,车上都是些阿拉伯长相的妇女和中年男人。
娜斯佳用丽塔给她的纱巾裹着头发和脸,跟着扎因坐在了车厢的末尾,接着就像货车一样,破旧的长途客车也伴随着引擎声摇晃了起来。
昏昏欲睡中,太阳也升了起来,照在了褪去颜色的石头上——那是被称为人类瑰宝的朱庇特神庙遗址,伊甸园里的外国人走后,娜斯佳和丽塔他们跑出来看过,当时只觉得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石头,没有接受过知识教育的文盲孩子抚摸着几千年前的浮雕,完全无法感受到这些石头有什么独特之处。
只有在再也不回头的旅途上,娜斯佳才在亿万年如新的日光下,感受到了那些石头焕发出了文明的生命力,如此年老着,又是如此崭新着。
就好像是在说,阳光下的土地和阳光本身一样一直没有变化过,战争,鲜血,不长记性的人,来来往往,周而复始。
“都是些烂石头。”
几个小时以来,坐在娜斯佳身侧的扎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那深邃的眼眸中散发着虚无的意味,“两派的士兵占领这里的时候都用炸掉这些破石头来威胁国际社会,就好像地球上真的有人会在意这块土地一样。”
“石头就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