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冲道:“去。”他翻身起床,再把方才匆匆脱下的衣物一件一件套回身上。
不待他主动开口,乘岚轻车熟路地伸手为他挽发,不多时,便道:“好了。”
红冲伸手去摸,发现这回的发髻比之前几回,简直可谓是天壤之别。
他为乘岚的进步神速而刮目相看,乘岚泰然自若道:“走吧。”
二人一道离开竹林,向另一座山头去。
夜深人静,唯有一轮弦月挂在茫茫夜空,与点点稀疏星光勉强照亮前路。
红冲习惯了眼前一片漆黑,却耐不住这份宁静,没话找话道:“明日就是侍剑山庄的擂台了,你倒是精力旺盛,大半夜地喊我爬山算命。”他突然忆起乘岚原本还答应他能插队去看彩头,结果几日不见,擂台在即了,却还既没排到自己的号,也没等到乘岚应约。
他立刻找到了新的话头:“兄长真是贵人多忘事,答应过我的事,也不知有没有放在心上。”
这份故作出的委屈实在太过于刻意,以至于乘岚想要上当配合他,都显得有些牵强。
“放在心上了。”乘岚偏头一笑:“这趟就是带你去瞧的。”
红冲一怔,问:“你那擅长算命的朋友,原来就是侍剑山庄的弟子?”
乘岚却摇摇头,并未直接回答,罕见地故弄玄虚起来:“到了便知。”他放慢步伐,沉吟片刻,撇开此事,解释道:“这几日我有事情耽搁了,确实疏忽了你。”
红冲在他身后抿唇一笑,违心道:“我并未放在心上。”
他心中分明对此事很有几分在意,却从未打算将疑惑宣之于口,如今乘岚主动解释,更省得他旁敲侧击地打听了。
落在乘岚耳中,这番善解人意之言,就不知该说是省心还是落寞了。
乘岚亦不动声色,缓缓开口:“魔修那事你也知道,项兄近来忙得没日没夜,我不好四处交际,给他添乱。”
红冲眉毛一挑,奇道:“你交际怎么会给他添乱?”
“这正是我要说的。方岛主命我协助项兄,搜查魔修,直至水落石出。此事一日不结,我便一日不可离岛。”乘岚叹了口气:“醉翁之意不在酒,方岛主哪里是真的要我去抓魔修,无非是想拿我来要挟师尊,为省得他老人家操心,我自然该低调行事,减少交际。”
所以,那“今夜恰好有空”的,分明不是那位会算命的朋友,而该是乘岚自己。
怪不得这几日,红冲逛到哪里都不曾遇上乘岚。
红冲对上一辈人的恩怨全然不知,却丝毫无意询问——乘岚不似方三益,个中内情若是能说,乘岚自然会告诉他;若是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秘辛,他自然不欲自讨没趣。他心念一动,立刻问:“那明日的擂台,你也不打了?”
“打,自然要打。”乘岚微微一笑:“说了对彩头势在必得,就一定要到我的手里。”
红冲道:“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乘岚见他不问,反而心中茫然不解,不禁问道:“你不问问我,方岛主想要挟我师尊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讲?”
这话引得红冲暗笑:可见无需我问,真相自会投怀送抱。
面上却是一派平静,仿佛真的丝毫不曾在意此事,轻飘飘道:“你有秘密不能说,这很正常。”他话语一顿,声音低了一线:“就像我也有很多秘密,不能告诉你。”
闻言,乘岚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很想问,可是——他能问吗?
他把红冲晾了几日,虽并非故意冷落,却提前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用于安抚红冲。来的路上,他担心过红冲又会使性子,叫自己好一番头大,可行至竹林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仿佛久愿得尝,心潮澎湃,大抵就像是项盗茵等到那十串糖葫芦时,迫不及待吃下时那般。
如今这份说辞派不上用场了,似乎节省了他的精力,该说是好事的。
可是,也像是饮下一盏冰水,浇得心里冰凉,洗涤了那一丝细微的甜。
红冲不禁没问他,甚至还提前堵上了他的嘴。
他该谢谢红冲的有分寸,就这样接受泾渭分明——他一向是这样对待旁人的,可唯独红冲,他不想。
乘岚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即便是冒犯也要问一句,红冲却比他先有动作。
他们的步伐渐慢,直到红冲侧过身来,伸手按在他眉间。
仿佛风停云歇,时间也与他们的步伐同刻停驻,不再流动。
明明目不能视,他却如有神助地知道乘岚在皱眉,两根手指压着他的眉头,力度很轻,却似有不可违抗的神力,就这样缓缓揉开了他的眉心。
“我就知道,我这么说,兄长一定会不开心。”红冲笑意盈盈,声音亦如指尖的力道一般柔而飘渺,落入乘岚耳中,偏偏如洪钟一般振聋发聩:“可我也没说,兄长不能问——兄长问了,我就不忍心再瞒着兄长了,不是么?”
他收回手,反把两根手指勾在自己眼前的白绫上。
这一回,乘岚没有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