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长寿郡的城楼上,几个南羌士兵歪歪斜斜地倚在城垛上,喝着酒,醉醺醺地嚷嚷着,不时发出几声刺耳的轰笑。
只是很快,笑声便停了下来——
远处出现了一支队伍,总共五个人,正向着长寿郡的方向而来。
城楼上的几人冲城门前的士兵吆喝了一声:送肉的来了!
不多时,那五个人便走到了西城门下,其中四个是燧州官差的打扮,中间用二指粗的绳索捆缚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南羌守兵对视一眼,脸上的轻蔑毫不掩饰,仰着下巴走上前去,从四个官差手中接过绳索。
为首的官差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赔笑,也不管南羌人听不听得懂大越话:“今儿刚逮着的,不太听话,路上耽搁了点儿时间,您别介意。”
拿鼻孔看人的南羌兵理也没理他,一拽绳子,把那人牵进了城。
官差赶忙上前拦人,脸上还是那副狗腿的笑,边比划边说:“天眼看就黑了,您看,能否让我们兄弟四个在城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回燧州给您抓人?”
守兵打量了四个官差一番,冲另一个守兵点了点头。
如今的长寿郡中萧索冷清,街上除了大摇大摆的南羌兵,根本看不到一个行人。
半年前被饥肠辘辘的百姓剥了皮的老树已经长出了一层新树皮,被拆了砖墙拿去守城的房屋却仍是原先那副破败的模样。
四个官差已经被带去了别处休息,守兵一路将抓来的男人带到了原本的长寿郡守府,只是如今郡守府的匾额被拆了,换上了一块写着南羌文字的牌匾,认不出写了什么。
府中,曾经富丽堂皇的各式庭院拆的拆毁的毁,角落中乱草丛生,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男人被拖进了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屋中似乎没有窗,大白天也点着几支蜡烛,门的正对面是一张宽大的长桌,桌后坐着一个人,正伏案疾书。
男人站在门口不肯往里走。
南羌兵对着他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他被踢得向前趔趄几步,又站在那里不动了。
“燧州新送来的,登记上。”守兵操着浓浓的口音,用很生疏的大越话如是说完,将男人留下来,自己回去喝酒去了——
在长寿郡,没有大越人敢反抗他们南羌人,别管送来时多不听话,进了城,都是一块老老实实的肉。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案后那人写字的手一顿,抬起头来,双目空洞无神,仿佛一具枯瘦的行尸走肉。
“叫什么名字。”他麻木地按照规定询问着,在名册上翻开新的一页,提笔欲写。
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不答,反向前走了几步,直走到他的长桌前,微微抬起头来。
昏暗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看着桌后那人发间的银丝,低声道:
“前永宁县令,陈君迁。”
桌后那人的手猛地一抖,墨汁甩溅出去,染脏了半页纸。
半晌,他缓缓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君迁的脸,颤声问他:“陈大人?你怎会……”
“我是来找你的,唐大人。”
……
三天前。
是夜,燧州城的官府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宴饮正酣。
主位上坐着的并非燧州的官员,而是一个身着常服,红光满面的中年人。
席上有人捧起酒杯,敬中年人道:“宋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可一定要在燧州多歇息几日!”
宋大人举杯笑道:“公务在身,不能耽搁。听说贵府已经征招了一万兵马,宋某代慧王殿下敬诸位一杯。”
众人皆举酒。
下首处的一位卫府都尉却是不解,低声询问身边同袍:“不是要我们为朝廷剿灭南方的叛军吗?怎么还有慧王殿下的事?”
屋中有舞姬助兴,自然有乐师伴奏,这都尉不得不抬高了声音,却不想说到最后一句时,刚好一曲终了,屋中陷入了片刻寂静,他的问话被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几位高官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狠狠瞪了都尉一眼,示意他闭嘴,旋即转头赔笑着:“宋大人……”
宋大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但却很快恢复了原先的神色,微笑着对众人道:“慧王殿下的母妃来自燧州,慧王殿下对燧州感情极深,对燧州的诸位及卫府将士更是信任有加!如今中原大乱,熹王谋权篡位,其余亲王亦志在皇位,唯有慧王殿下心系天下百姓,这才让宋某前来,剿灭作乱一方的叛军,还南方百姓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