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辑宁将密信递给邹荣,邹荣疾趋下高台,躬身递到临安侯面前。
临安侯双手颤巍着接过信,展开信纸,寥寥数语:南夏储君密遣暗卫,遍寻陇安郡主踪迹,当是纪怀钰。
字字似重锤敲在临安侯的心上,纪怀钰之名横陈其间,南夏旧事昭然若揭,提及一段他本以为早已尘封的过往。
临安侯抬首,袍袖微颤,“陛下,这信中所言…这…”
宋辑宁双眸微眯,笑容里藏着些许冷意:“临安侯,朕登位之时,你所立誓言,你可还记得?”
持守臣道,谨奉纶音,夙夜匪懈以佐新君。
前尘旧事,尽付东流。
忠荩之节,惟天可表,若违此誓,九族共诛。
临安侯垂首凝息,良久方抬眸,“臣,不敢忘。”
怀钰从前有往来南夏之事,再回冀泾那日他已同宋辑宁和盘托出,怀钰素来由夫人养育,直至怀钰在军中历练那几年他才对怀钰稍有陪伴,因自忖亏欠良多,何事皆任由,何况夫人每每携怀钰前往丰鄞,来信皆言“散心”,他未必还心疑家人不成?
陇安郡主的身份,宁瀚那日与他有所提及…他从未想过经年旧痕竟成如今滔天祸事之引。
宋辑宁眸色愈深,直视临安侯:“临安侯可知这信中所言,若传出去立政殿,当掀几重血浪?”
临安侯肩脊一震,南夏之事素为朝堂讳言,更遑论私通敌国乃是九族连坐的谋逆大罪,足以牵连朝堂,必会有重臣请命赐死怀钰。
临安语气中满是恳切:“陛下!”
宋辑宁唇角衔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宫中,朝堂,皆乃朕的天下,而非宋安,当初既已选择倒戈,当知簪缨易折,臣节难全,如今更需时刻谨记你所立誓言。”
临安侯霍然抬首,“臣,必当尽职守则。”
二人四目相触间,谋息暗浮。
宋辑宁平静道:“今日这封密信中的内容,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
自宋辑宁下诏以宋靖窈和亲安仁,傅霓旌筹备和亲事宜,六尚与内府宫人皆昼夜奔忙。
直至宋靖窈出宫这日,满宫喧哗,四溢喜气。
往来宫人捧着妆奁碎步疾行,无人关心宋靖窈内心深浅,茶楼酒肆传唱着“天家女安社稷”的新编戏文,大昭黎民百姓皆言二公主和亲乃舍己身为大义。
内府库房门扉半启,倾泻明珠光泽、锦缎流彩,内司点数着各地进贡的珍品,反复确认皆用丝绂细细捆扎安放于檀木箱中,方才安心。
与此同时,绮兰殿的宫灯将晨曦滤碎,尚服局二位司衣携一众女史为宋靖窈穿戴衣裳首饰。
宋靖窈抬起玉臂时,广袖熏香舒卷。
嫁衣红底缎绣金纹,缠枝牡丹纹腰封以丝绦缓缓系紧,花钗冠垂落的明珠,在额间投下斑驳光影。
邪睨看着铜镜里自己渐次黯淡的眸色,看着镜中任由宫人摆弄的自己,曾臆想无数次的嫁衣,而今却是她的枷锁。
绮兰殿殿外整齐堆放着红绸包裹的檀木箱,加之内府库房各地进贡的珍品,这些嫁妆将随宋靖窈一同前往安仁。
“公主,该启程了。”
忆起前年冬雪夜,太后凤体违和,是怀钰与皇兄握着她的手同走结冰的宫道。
宋靖窈指尖掐进掌心,借着细微刺痛拉回飘散的思绪,朝身侧宫人问道:“怀钰姐姐,可来了?”
“公主忘了?”随侍的宫人诧异,“按着宫规,淑妃娘娘应当在朱雀门送嫁的,您待会儿便能见着了。”
宋靖窈难言失落,“竟没来…”尾音散在骤然掀起的喜乐声中。
薄雾轻笼,半掩窗棂透进的微光,倾瑶台内传出阵阵哽咽之声,怀钰一袭素白长裙逶迤在地,跪坐榻下,死死攥着前襟,指节泛起青白,珠泪接连砸在被衾上。
秦嬷嬷染病未有近身侍候,凌翠颤声劝道:“娘娘,您还是先将朝服换上罢?”
自晨起,怀钰便独自拢了这素色衣裙,着实不符今日。
怀钰思绪万千,眼前浮现出垂髫稚龄与宋靖窈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素性娴雅,喜静不喜动,平日里最爱花间弄蝶,或是于寝殿中抄录诗词。
想着想着,怀钰愈发觉着心如刀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竟生生折断半截指甲,珠泪潸然倾泻,肝肠寸断。
凌翠跪伏至怀钰身侧,轻声劝慰:“娘娘且放宽心,二公主此番虽远赴安仁和亲,到底是系着社稷的福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