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钰未有内府过多停留,廊下宫灯次第燃起,宋辑宁还在兰台处理政务,不出意外,他今夜怕是要宿在案牍之间。
怀钰明白同他硬碰硬是得不到好处的,可她也知自己的脾性,说不定压制着压制着,便又同他吵起来,她定要好好改改自己容易冲动的毛病,直至再无。
邹荣见得来人,“淑妃娘娘万安。”
推开殿门后便退下。
怀钰瞥见桌案上堆积的奏折,展开的奏折上素毫墨迹将凝未凝,宋辑宁未有抬眸,声含怒意:“朕不是说不许人打扰?”
自方才起,不断有人借着送羹汤的名义求见。
身影走至桌案前,宋辑宁皱眉抬头,神情霎时舒缓,“阿钰怎的来了?也不知披件披氅。”随即便去取下木椸上的披氅拿来给她系上。
宋辑宁揽过怀钰纤腰,并坐于桌案前,怀钰随口一问:“江州水患,可平复了?”
宋辑宁低应一声:“嗯。”
怀钰注视他一会儿才垂眸,她在思忖如何启齿递物出宫,如何让他应允,且不知她是为阿云母家所递。
她是否需要先缓和他心绪,再问。
宋辑宁指腹摩挲她后颈,他却思忖着要如何同她“算账”,盘桓着是否要借故发作,紧接着揭破那桩旧事,换得她再不得离开他半步…
宋辑宁缓缓松开她,二人之间竟是一时相对无言。
待宋辑宁批阅完并州相关的奏折后,才开口:“阿钰为何,要毒杀自己的贴身侍女?”
他事后有遣人暗中打探,虽知晓不多,但查明连书自怀钰幼时便进了侯府,以怀钰的性子,明明最是护短的。
怀钰以为他在说阿云,毕竟入宫后,阿云是他指派给她的贴身侍女,“你休要冤我!她们明明言阿云是你处死的。”
“失职必需惩处,否则朕何以立威?”
怀钰攥着他前襟,涩然道:“你所谓的立威便是拿旁人性命开刀?那你不若杀了我,更利于你立威。”
她偶有想过,若是她无牵挂,身死,便不必做这乱世浮萍。
“朕纵是屠尽所有人,也不会伤你分毫。”从他决意篡权夺位,他便是走了条不归路。
听他口吐荒谬之言,怀钰背过身去,她实在焦灼。
“且朕说的不是阿云,是连书。”宋辑宁双臂伸过揽着她,将下颌抵在她肩背,“阿钰怨朕草菅人命,那阿钰呢?怎不怜惜连书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闻得此言,怀钰如遭雷击,浑然不觉纤弱双肩正颤,自唇齿间挤出几字:“荒唐!”
她缓缓转身直视宋辑宁,双眸中满是惊愕与不敢置信:“你莫要说浑话吓我了。“
怀钰试图让自己心绪平复,心却如遭利刃狠狠剜过,痛得她脊骨寸寸发僵,喉间血气翻涌。
宋辑宁正欲解释,却见怀钰润湿眼眶,杏眸中水雾氤氲,满眼对他的怀疑,“莫不是,莫不是你对她…”竟是说不清话来。
宋辑宁眉头微蹙,知她误解,“休得胡思乱想,朕回宫后方闻此事,若是朕所为,不过区区侍女,何须诘问你?”
不过区区侍女…怀钰闻言,珠泪潸然坠地。
那些含糊说辞浮现心中,难怪她提及连书,勉之与清莲胡诌理由,因着知她知晓连书孝顺,对那理由必是不疑,往后若是再随便编派个流寇戕害的由头,以她素日里对勉之和清莲的信任,她定不会心疑。
清莲可是自小跟着她的人,为何会倒戈于勉之。
脊骨寒意沿脊攀援而上,直贯天灵,不愿再细想下去,怀钰摇晃着身子站起身,“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唐羡好明明答应过她,会将连书带离大昭的。
宋辑宁起身揽她入怀,眼泪洇湿他肩头衣襟,“朕已命人将她好生安葬。”
良久,泣声方化作断续的抽噎,宋辑宁垂眸看着怀中人颤动的双肩,“阿钰可以信朕。”
信他?怀钰更觉悲凉,她早该想明白的。
各图利禄,各自保命,才是当今世道存身立命之本。
赤诚肝胆者,或多包藏祸心,满口仁义者,或噬人于无形,便看伪君子言如金玉,实则行若蛇蝎,暗藏虎狼之性。
所谓真心,往往剜心而不见血痕。
怀钰问道:“暴室,可有留下她服用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