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露谢过柳小娘子递来的伞,飞快跑过去:“裴少侠!”
少年剑客浑身都已湿透,河水反复冲刷过的身体冰凉僵硬,逸出刺骨的寒。
周行露不避讳地上前,透光伞面下,他满身泥污河水,发湿透贴在耳侧,棱角分明的俊脸被雨水冻得苍白。
“下面没有人,只留了这个。”他语气平稳又冷肃。
苍白劲瘦的手慢慢张开,里面躺着一截云水缎衣料,以及一个绣着白梅的鹅黄香囊。
河底泥沙裹挟断枝碎石,刮得掌心皮肉模糊,在原本柔软明澈的浅色布料上留下无法洗去的血渍。
周行露握伞而立,雨幕模糊了众人视线。潮湿水雾郁结不散,舒展开来的阴云缝隙漏下一线残阳,将河面染成悲伤又热烈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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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距离杜娘子跳河而死已经过去两日。
两日间,溧水县的一切都恢复了常态。
雨晴风暖烟淡,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2]
第三日清晨,七言巷口支起了一个馉饳摊[3]。杨二娘站在一口冒着滚滚热气的大锅前下着馉饳,女儿芽芽乖巧地在一旁帮忙端碗递筷。
裴烬走过去,在一张桌前坐下。
小小的馉饳摊里只有两张桌,许是天时尚早,摊上现在还没太多客人,这张空着,另一张桌上也只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
那汉子埋头在一大碗馉饳汤碗中,正吸溜得爽快。
“一碗馉饳,要葱不要芫叶。”难得睡了个好觉,裴烬的嗓音中还带了些微沙哑。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馉饳就被还刚到桌高的芽芽小心地端过来。
看是几日前自己撞到的那个大哥哥,小姑娘怯怯地朝他笑了一下,才跑回娘亲身边。
裴烬抿了抿嘴,目光转回落在眼前的馉饳上。
和小孩脸蛋差不多大的粗陶碗中,漂浮着十几个肉鼓鼓的馉饳。随着瓷勺搅动,白润的馉饳在清亮的汤汁中微微晃动,透过轻薄如纸的皮,显出馅儿的微粉色。
馉饳音同“骨朵”,因其恰似花骨朵一样含苞欲放的雅致外形。
等吃进嘴里,那花瓣般的外皮一触即破,露出里面既嫩又有嚼劲的鲜肉,混着鸡蛋的绵软,将原本就鲜香四溢的馅料又提味了几分。
馉饳皮是用新鲜的白面擀的,带着些清新的麦香,和混着葱珠、虾米香气的汤水一起入喉,胸中蔓延开来的暖意就驱散了早秋清晨的寒气。
裴烬意犹未尽地吃完一碗馉饳,才第一次正视起在摊边忙着做馉饳、下馉饳的妇人来。
她那瘦若竹竿的手臂轻轻一转,就擀出了一张又圆又薄的皮儿,放上馅料微微捏紧,便做成了一朵白玉面花。
看起轻巧,却又带着奇特的韵律,最终成就这般的美味。
“再来一碗。”淡淡收回目光,感知敏锐的少年侠客没在意坐在另一桌偷偷看他的黑脸汉子。
清晨的雾气混着热火慢慢消散,直到第五个空碗堆在桌上,他才放了一角银子在桌上,起身走回家去。
「待会儿还要练剑,不宜多吃。」摸着只有七分饱的肚子,少年剑客颇为遗憾地想。
馉饳铺子里,随着裴烬的离开,几位早就远远观望的老客一下窜到那张空出来的桌子上,不带恶意地对着少年剑客离去的背影挤眉弄眼。
随着脚步的深入,属于街市的喧嚣慢慢平息。裴烬走到自家宅院树下,才看见了那位自前日起就没见过的邻居。
少女一袭青色长裙,晨间白雾晕湿对方的鬓间,略显狼狈疲倦地靠在他家门边。她手中把玩着一只锦鲤风筝,正是之前许诺要帮他修好的那只。
“喏,帮你修好了,去还给芽芽的话,估计能让杨娘子再请你吃顿馉饳。”
见到裴烬,周行露浅笑向他走近,却见对方没接她手里的风筝,反而盯着她眼下那抹青黑。
“这两天忙着做个东西,没怎么休息好。”少女避重就轻地将连日梦魇揭过,开口提议:“去不去廖姐姐那儿?拂柳酒馆的酒,早上也好喝。”
裴烬没有出声,两双眸子对上,交流着只有两人才心知肚明的信息。
“这个案子你也有不清楚的地方吧!”周行露率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全府城已经大肆搜捕杜老大和他所谓的同伙两日了,可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团团的失踪,杜娘子的死,柳、沈两家丢失的赎金,谁也不愿意这件事就这样草草了结。
少顷,裴烬点点头,飞身将风筝放入屋内,转头沉默地抱剑跟于周行露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