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准扬了扬眉,懒散地趴到了医疗舱旁:“应该是这样吧。至少我一看到你,就这么觉得。”
他打量着0424,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黎渐川。
总之,他瞧着他,边琢磨着什么,边道:“看你刚才的样子,是想起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吧?”
“一团浓雾,雾里有一些不属于现在的你的……想法或记忆?”他一句话就将黎渐川刚才遭遇的奇异景象点出来,“我出生后,第一次见到那满大街的S003躯体的时候,就见到过这些。只是非常模糊,里面能看到的轮廓,也没有黎渐川这个名字。”
“而这次,一见到你,这个名字就像是再也无法被压制一样,刹那间蹦了出来,还带出了更多的、更加清晰的雾气之下的东西。”
宁准一顿,忽然思维跳跃地问:“如果我说,不算这辈子,我还有两辈子的记忆,而且上辈子还是这颗星球上非常有名的S系列躯体之父101教授,你相信吗?”
黎渐川从宁准的脸上瞥到了一丝骄傲与自恋。
他心头警惕之余,浮起陌生又熟悉的无奈感:“相信。在我的上辈子里,你就是101教授,如假包换。”
“不过就算是现在,我朦朦胧胧也只能得到一些含混的印象,原本里面应该只能看见我自己的名字,但在你说出你的名字后,属于你的名字的部分也被点亮了一些,隐约穿透雾气。”
“但这些感知,好像都被压着巨石一样,断断续续,时刻面临着被一种无形力量再次遮蔽的危险。”
黎渐川道。
宁准点头:“没错。”
“我自从感知到雾气和雾气之下后,也有这种感觉。我怀疑这是我们自身,在与这个世界对抗。”
他嗓音清冷:“那团雾气与这个世界是一路的,大概率是这个世界恶性干扰或污染的具象化表现之一,雾气之下是我们过往的意识与记忆结晶,也是我们曾经塑造出的‘自我’。”
“雾气遮蔽雾气之下的过往,其实就是这个世界在掩盖我们已有的‘自我’,想在我们近乎为一张白纸时,污染、同化,或者说是驯化,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可能生成的新的‘自我’。”
“一个人类,或机器人,在正常状态下是不可能有两个‘自我’的。”
“我们现在只是在这个世界,经历了属于机器人的完整的一次人生。在上次完整人生中,不知道你怎样,但根据现有的记忆看,当时我的雾气是没有现在这么浓重的,我一开始就可以看到一些轮廓,知道自己名叫宁准,不需要什么时候见到谁来一场恍然大悟,很多知识自然而然就在那里,偶有浮现。”
“虽然那时候我也看不到除宁准外的第二个名字,但这可能与雾气关系不大,而是‘自我’的缘故。‘自我’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排他性,再加上雾气的遮蔽,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对比看这一次的人生,我在看到你现在这副躯体,即S003的模样之前,是完全不记得宁准这个名字的,甚至连那团雾,我都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更不要说它的遮蔽。”
黎渐川顺着宁准的思路道:“也就是说,这一次‘自我’被蒙蔽的程度更深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蹙眉:“不对,也许不是原本的‘自我’被蒙蔽的程度更深了,而是在经历过上一辈子之后,新的‘自我’变得更加强大了,是它在削弱原本的‘自我’,更多地隔断我们和原本的‘自我’的联系。”
“新的‘自我’和原本的‘自我’是此消彼长的对抗关系。”
“在刚才被你唤醒后,我有种模糊的直觉和印象,我们不止会经历一次两次这样的人生。”
“如果在这个世界里,一次人生,就会为新的‘自我’增长一分力量,那么当这人生的次数足够多之后,原本的‘自我’极可能就再也不会出现,彻底被掩埋,消失,新的‘自我’也将完全取代它。”
说着,黎渐川又勾连着雾气之下,想到了更深一层:“这有没有可能就是成功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
“梦境阶梯……这个世界叫梦境阶梯?”
宁准笑道:“对,我印象里也觉得这个世界与梦境阶梯有关,但大约不完全是。按照现在的思路,我们想要成功通过这个世界,极可能只有两条路。”
黎渐川心头浮起一点潜意识里的默契,接道:“一条是让新的‘自我’生成,彻底用它取代原本的‘自我’,另一条,就是坚守住原本的‘自我’,不论是在思想方面,还是在行动方面。”
“具体步骤的话,第二条路应该是设法突破迷障,找到原本的‘自我’,相信原本的‘自我’,并以原本的‘自我’过完一生。但这里的问题就是,即使找到原本的‘自我’,且相信它,我们也看不清它的具体模样,依旧只能摸索,试探着寻找道路。”
“以什么样的道路,什么样的自我,度过一生,本来就是一个永恒的难题,”宁准一顿,又挑起眉,“还有,你刚才话里的意思是,刚被唤醒时,你怀疑过这个原本的‘自我’?”
黎渐川学他的模样,同样挑了挑眉,继而勾起唇角笑道:“我醒来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和其他拥有一样躯体的S001完全不同,让我非常突然地坠入了爱河,之后你又叫我一声,就让我的大脑芯片遭遇故障一样,多了那么多我从未见过、想过的东西,这难道不值得怀疑?”
“要不是我的大脑芯片被训练营设了锁,这锁也没有丝毫打开的痕迹,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趁着我昏睡的时候,打开我的脑袋,对我的大脑芯片做了什么。”
“又或者,是西大陆的管理中心在我这里留了后手,启动了,将我迷惑,打算销毁我、利用我,或别的什么。”
“总之,第一时间,我不太相信雾气之下的那些东西。”
宁准闻言没有生气,反而还挺高兴,朝他眨了眨眼:“但你现在相信了。”
“试探过了,也坦诚了这些怀疑,你就是真的打算给予我一些信任了,为什么呢?”
黎渐川透过玻璃罩注视着宁准:“因为我相信我现在选择的道路,不管原本的‘自我’是什么模样,什么时候能真正看清,我都不会动摇。而且,如果那真的是我原本且真正的‘自我’,那它就只会是这条道路,不太可能是别的。”
“另外。”
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实话:“我不觉得我对你的爱慕,是被植入或被影响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