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得乏了,先起驾回寝殿。
雍、康二人继续对弈。
沈持一直紧盯着黑子,他也入了局,从布局到中盘,黑子杀机四伏时他手心微汗,防守攻坚时他在心里暗暗使劲儿……此时快要收官了,萧承彧落子越来越慢,他闭目沉思,忽然想出来后面的十多步走法,他上辈子摆弄了很多年的围棋,棋艺十分了得,等他在脑海中一落子,再纵观棋盘时,倏然惊得险些“啊”出声来……
这盘棋再走下去,黑子最终会在棋盘上组成一个图案——北斗七星!
而且北斗七星的斗柄,正对着雍王!
北斗七星在古代是天上的最尊星宿,斗柄指向谁,谁就是帝王命,九五至尊的权力将收束于谁的手中——故宫博物院藏着一幅南唐时期的《重屏会棋图》,画中李氏的数位皇子对弈,北斗七星的斗柄就正对着南唐第二位皇帝李璟,而他日后真当上了天子……
一旦萧承彧手中的棋子落定,斗柄指向他,传出去世人必定哗然,认定雍王有天子命,这是最好的造势,天衣无缝,若皇帝不肯立他为太子,那么就是违背天意。
他们不是在下棋,而是在为雍王造势!
第236章
沈持睇一眼康玄,双眉微皱:这老家伙手段可真不少,一般人真想不到,也没有这随时随地抓住机会就干的魄力。
随着棋盘上北斗七星雏形初现,他手心里的汗意越发重了,一旦叫雍王得逞,那么周家更不好对付了,不仅如此,也将在朝堂之中掀起风波……沈持的脑中飞快思索着如何不着痕迹地阻止这场猝不及防的造势。
他被世人认为巧捷万端,然而此时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雍王与康玄二人滴水不漏地落子于棋盘上。
“哒,哒,哒……”每一次黑白棋子轻敲棋枰,都像锤子重击在他头上,将他敲得晕头转向。
这时,悠闲地品完茶的曹慈走过来,再次凑过去观棋,他暂时还未窥出雍、康两位的意图,看得津津有味。
眼看着雍、康二人只要再下三五步,北斗七星定式就要落成,勺柄会正对着萧承彧,沈持心道:不能再等了。
思忖片刻后,他走到赵王萧承稷身边,抬起手腕,不紧不慢地伸出竹节般修长匀称的手指,手眼配合,看着棋盘上黑子的布阵,手指看似不经意也拢成“七”的样子……
赵王观棋不用心,时不时东张西望,一下子瞥见了沈持的神情与手指上“漫不经意”的微动作,他好奇了一瞬,也盯着黑子看去,他并不算特别草包,在雍王又落下一子时,康玄的白子还未跟上,北斗七星定式的形状是更为凸显,他很快看出来了,顷刻,棋盘上那黑子连成的图形倏地撞击他的神智,他只觉得后脊背微凉,失神的工夫,雍王又稳稳落下一枚棋子,再有数步,斗柄成矣,他头脑中终于“嗡”地一下炸了:雍王无视他这个嫡出的皇兄妄图给自己造势登上太子之位,呵,当他死了吗?
是可忍熟不可忍。
为了截胡雍王造势,他凝着沈持看起来,眼神很是凌厉。
这是让沈持想办法阻止,绝不能让棋盘上的北斗七星落成。
沈持眼角的余光瞟到他的神色,只当作没看见:“……”这怎么办,难不成他来粗野的,发癫上前去把棋盘给掀了?这下不仅眉头,俊脸都皱巴了,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字“没辙”。
赵王:……
哼,沈滑头。
正一筹莫展时,跟随他的太监李梦看到主子看着棋盘的脸色不好,还不断给他使眼色,瞬间知晓这盘棋有问题,他当即凑上去从主子手里接茶盏,端过来时身子不经意往前一倾,手一个不稳茶盏没拿稳,茶水飞溅出来泼洒到了康玄的官服上,胸前、腰上淋湿好大一片……
“哟,”李梦见自己“失手”了,陪着笑脸道:“奴才该死,康大人,奴才这就服侍您去更衣。”
为免君前失仪,康玄和雍王对视一眼,无奈地说道:“殿下稍后,臣片刻就来。”
等康玄离席后,赵王的视线粘在棋盘的黑子上,俄而笑着跟雍王搭讪:“皇弟这盘棋走下得好,下得妙,对了,何不请画师来,将今日对弈之状画于纸上存留?”
雍王听了他的话,神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心中一凉,知道赌输了。他此刻后悔不已,真不该听康玄的,仓促之下行此险招。可本来胜算极大,怎么会在只剩三五步棋时功败垂成呢,他在心中万分扼腕,那么一瞬间是心灰意冷的——难道这是天意,他没有太子命吗?
雍王下意识地看了眼沈持,眼神之中五分询问,五分埋怨……知道是他发觉的。
沈持负手而立,眸中一片清明。
众人听赵王话里有话,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重又朝棋盘看去,一下子也看出雍王的意图来了,都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这局棋要是下完还了得!
说不定雍王摇身一变就成太子了。
然而看赵王这架势,必搅了雍王的好事不可。
其他皇子在惶惶之后又深深地松了口气。
有小太监听不懂他们话里话外的挖坑,争着献殷勤道:“是,奴才这就去请画师来。”
跑着找画师去了。
请画师的事惊动了皇帝,他问:“是什么光景要请画师作画?”
那小太监迷糊地说道:“赵王殿下说雍王殿下的棋下得实在是太好了,要请画师去画下此情此景,以存留后世……”
皇子下棋的画流传给后世……
皇帝无意中想起从前看过的一幅画,叫什么《重屏会棋图》,是这幅画吧……棋盘之上,南唐中主的黑子呈北斗七星状,斗柄正对着他……萧敏脸色大变:“走,朕也去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