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蓝紧紧攥住拳头,感受着腰间那块冰冷的凸起,脑中不断回想着“人在枪在,人亡枪毁”的承诺,预备着在被敌人杀死或抓住之前,彻底毁了腰间的火枪。然而,她毕竟还有些不甘心。战死沙场,原是她自己立下的志向;出征之前,她也早已下了必死的决心。然而,都到了这一步,距离中军大营仅仅数十步的距离,难道她们要在这里失败吗?薛蓝实在不甘心。这是她的雪耻之战,就算不为了北府军,她也要为自己的荣誉而战。她绝不认输!“哟,还是几个小娘子呢!”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薛蓝抬眼望去,看到一个满面横肉的粗壮之人,正对着一位面容俊秀的中年男子说话,笑得很是猥琐。那中年人的目光自薛蓝、潘可等人身上扫过,露出了一个阴柔的笑容:“陛下这些年,什么美人没见过,倒还未曾纳过女兵。来人,将这几个女人抓起来,脱光衣服去了武器,送到陛下帐里。”旁边的壮汉腆着脸笑道:“慕容将军,这几个小娘子可不是寻常人,个个都会武艺。一起送到陛下那里,万一合起伙来伤了龙体,那可就不美了。您说呢?”他本意是想分得一两个美人,不想慕容杨又打量了众人一番,最终凉凉地开口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也罢,先将这几个女娃关好,待大战结束之后,我再秉了陛下处置。记住,这是留给陛下的人,尔等切勿胆大妄为。至于那个脸上刺字的,带下去,劳军!”“慕容将军?”薛蓝听到这个称呼,看到那壮汉恭敬的模样,再与先前做的功课一对照,便知道这是苻石麾下极重要的将领,原是在上游一带作战,此时不知为何,竟到了项城外的大营。薛蓝还没来得及思索下一步的做法,就听到了慕容杨对她们的处置。夜风凛凛,薛蓝本能地打了个寒战,似是因即将到来的可怕命运而心生惧意。潘可等人则握紧了腰间的火枪,随时准备着在敌人过来之前反戈一击,至少,先毁了火枪。那壮汉心知占不到便宜,只能赶在士兵动手之前,抬起胳膊拦了拦,示意他们先别动作,自己则上前几步,用粗重的手抬起薛蓝的下巴,摩挲了两下:“倒是个美人,只是可惜了,这么滑嫩的肌肤,竟被人刺了字上去。小娘子,你好好跟哥哥说几句软话,哥哥给你求情。”他本是过过嘴瘾,孰料薛蓝竟真的开口,说出了一番谁都没有料想到的话。她扬头看向不远处的慕容杨:“将军明鉴,我的丈夫,原是北府军中的百夫长。可北府军无能,竟害得我丈夫惨死吴郡,逼我不得不自黥己面,以保性命。将军,我自寿春而来,知道北府军此次的御敌计划,求您饶我一命,我愿将北府军在寿春和峡山口的布防情况和盘托出。”“薛蓝!你在说什么?!”潘可不可置信地喊道。“女郎不计前嫌,给你一雪前耻的机会,你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这么做?”“薛蓝姐姐,你在做什么?咱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报答女郎的吗?你不要犯糊涂啊!”女军们这一声声的呼喊,反倒加深了慕容杨的兴趣,他摩挲着手指,半信半疑地问道:“是吗?说说看,你知道什么?”薛蓝厌恶地看了眼身前的壮汉,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仅知道北府军的布防情况,还知道寿春城中守军几何,伤亡如何,粮草能吃到几时。只是这些都是机密,我不愿说给此等形容猥琐之人,请将军容我上前几步,细细说给您听!”“是吗?”那壮汉抬手将薛蓝掀翻在地,慕容杨倒是又一次地,不急不缓地问了一句,“行,你过来吧。”慕容杨并不完全相信薛蓝的说辞,只是他向来自负,认为一个女人不可能给自己造成威胁,因此,便如同逗弄狸奴一般地,招呼薛蓝过去,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打算瞧瞧她究竟卖什么关子。薛蓝最后看了眼身边的姐妹,在她们谴责的目光中,理了理衣衫,坚定地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没有人不知道,薛蓝今夜行动之前,悄悄在腰间缠满了火药。女郎早就说过,女军走上战场,一旦被俘,可能会经受难以想象的折磨。薛蓝知道自己不像潘可那般天生神力,能够以一敌十,也并非那种全然不畏死的勇士。当初黥面之时,她暗自下了许久的决心,才终于动手。薛蓝不能保证,怕痛的她,在经受非人的折磨时,能否坚持不背叛女郎,不背叛北府。因此,她在腰间缠上了尽可能多的炸药,又将引线剪短,一早就做好了避无可避之时,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打算。慕容杨是条大鱼,就算杀不了苻石,能够消灭慕容杨也好。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距离潘可她们太近,一旦动手,会牵连她们的性命。所以,她一定要走远一些,走到慕容杨跟前,确保能够一举将他炸死,再以爆炸的混乱,为潘可她们赢取反戈一击、逃出重围的机会。最后的关头,薛蓝想到了自焚而死的刘石。她想:“没想到我也要走上这条自尽的路子,不过,我将带着荣耀而死。我马上就要实现自己的承诺,为女郎尽忠,为家人雪耻,我将成为北府军的烈士之一,阿福也不会再是叛徒的儿子了。”一道奇怪的咝咝声响起,潘可惊骇地看向薛蓝,满脸的不可思议。从未见过火药的慕容杨,还未因这骤然响起的咝咝声而做出反应,便在一声巨响中丢了性命。他最后的回忆中,只有一副冒着火光的场面,和薛蓝一道凄厉的呼喊——“女郎!薛蓝——尽忠了——”炸营爆炸的瞬间,潘可等人翻身朝外跃去。几乎是在同时,西边也传来了一声炸响,直震得地面都在颤抖。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北秦士卒惊恐的面容。那是粮仓的位置,乙队炸了北秦人的粮仓!薛蓝的自爆不仅带走了她与慕容杨的性命,更令慕容杨周围无数兵将或死或伤。就连原本围着潘可等人的数百士卒,也大多都因接连而起的爆炸,恐慌得四散逃窜。潘可与同袍对视一眼,知道转机已然出现。她们背靠背成环状聚在一起,趁着爆炸带来的震撼,用火枪与袖弩收割周遭敌军的性命。营地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护驾”“护驾”,越来越多的人朝着中军营帐汇集。潘可带着女军,沉着冷静地发动攻击,终于打出了一个缺口,而后伺机扔出一个烟雾弹,在浓雾中朝着符石所在之地快速移动。因为承担刺杀任务的缘故,她们这支小队轻装上阵,并未携带太多武器,所以一定要在装备消耗完之前,杀死尽可能多的敌将。丙队成功打开了马厩的大门,并扔了不少鞭炮进去。炸响声连绵而起,成千上万的战马仓惶奔逃,营地里顿时乱作一团。潘可借着火光,看到一群人离开中军营帐,朝北边移动。她心中略一思量,觉得应该是将领和亲兵们簇拥着符石北逃。潘可凭着天生的神力,拽来一匹奔逃的战马,竭力控制着缰绳,迅速追了上去。受惊的战马拔足狂奔,加剧了瞄准的难度。潘可知道,若一击不成,便会打草惊蛇,再难击中被重重保护的符石。于是她弯着腰,控制战马尽可能地靠近那群人,终于在敌军反身射来的乱糟糟的箭雨中,对着苻石连开数枪。符石的身体踉跄了下,几乎要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从马背跌落。潘可趁机补了几枪,扔出手头唯一一枚震天雷,而后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跳下马背。她滚了很多圈,才在一块巨石的阻拦下停了下来。震天雷的烟火过后,那一群人数量变少,可却依旧策马狂奔。潘可捂着中箭的肩膀,感到箭矢已因方才的翻滚深入肩胛骨,身体也因石块的撞击而到处疼痛。通往北边的路上,不断有人策马疾行,或是拔足狂奔,也有人翻看先前爆炸造成的尸体,可却无人停留,也并未带走任何一具尸身。潘可猜测,符石并未当场死亡。不过,他已经被火枪击中,无论有没有伤到要害,都极有可能感染而死,这样一来,她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大营之中,早在第一声爆炸传出时,先前留在外围的一千将士,便趁乱冲进敌营,用霹雳弹和震天雷开路,辅以不断射出的箭雨,一路收割人头。营地中一片纷乱,大多数北秦士兵,早已没了御敌的心思,只想尽快逃命。等远远看到北边的火光时,先前与潘可一道潜入大营的女军成员宋梅,带着伙伴们高声大呼:“符石已死,尔等速速投降,尚可免于一死。”这话在乱糟糟的营地中,以极快的速度传播着。远征本非这些底层士兵的愿望,他们中的许多人,本是长安附近安稳生活的百姓,可却被强征从军,千里奔驰来送命。还有好多人,虽然本就是军旅之人,可却始终晋升无望,既没有享到权力的滋味,又要因为各个派系之间的斗法而受到种种刁难。他们之所以会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无法反抗的皇权。可是,如果皇帝死了呢?如果那些逼迫他们南征的将领,一个个都带着亲兵逃跑了呢?他们继续抵抗,还有意义吗?就这样,支撑着北秦士卒最后负隅顽抗的精气神也不复存在。他们有的绝望地放下武器,跪在原地,有的则疯狂地夺路而逃,想要回到北方。这大营之中,原本有十多万将士,此时竟不战而溃,四散奔逃。北秦士卒生怕被身后的北府军抓到,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逃跑,以至于根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