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玑在老君山住了很久。
久到不止老君庙,老君山上其余知名的、不知名的庙宇殿堂也全认认真真地进过、拜过,眼看再住下去,太子妃怕是要就此留在老君山再不回宫了,不知去哪办差的江夏侯突然现身,接太子妃一行下山。
至此,杜湘灵才真正看陈樾顺眼。
别的不提,至少她们来洛阳的路上一直平平安安,没碰着什么匪徒强盗,在老君山上住的这段时日也安安静静没被任何人任何事波及,陈樾护卫的活儿还是干得很不错的。
杜湘灵一满意,当即就往京师飞鸽传书一封,把先前允诺的金刀提上日程,争取下次出海前给陈樾送上。
陈樾哪里知道他平白得把金刀,只听棠袖小声问他:“宫里是不是有喜事了?”
“是。太子得了个女儿,”陈樾言简意赅,“是第六女。”
陈樾说话声音不大,然沈珠玑还是听到了。
沈珠玑面无表情。
他得了新女儿,必然已将她的旧女儿给忘了。
下了山,一行人没有立即回北京,而是前往洛阳东北方向的卫辉,即太后次子潞王的封地,前去拜见潞王。
去卫辉的行程是一早就定好的,为此太后还特意召见沈珠玑,让她帮忙带上给潞王的家书礼物等,临行前更是拉着沈珠玑的手,让她替她多看看潞王,一颗思子慈母心惹得沈珠玑上车后暗自伤神,眼下见到潞王,转述太后的话,也是险些没能忍住,略略失态。
潞王倒没见怪。
这个作风骄奢之极,荒淫无道,却至今仍备受太后思念与宠爱的中年男人早在沈珠玑第一次说“太后”二字时,就已红了眼眶,此刻见沈珠玑失态,猜到她许是想起自己的女儿,还反过来劝沈珠玑别太难过,做子女的最见不得母亲伤心。
劝着劝着,潞王忽然有些感同身受。
太子妃和女儿天人相隔,算算他和太后自万历十七年,他离京就藩河南卫辉府后,也已经有整整二十一年没见过面。卫辉距京师千里之远,他虽仍牢记太后生日,每年圣节都会派人进京送贺礼,说实在的又和天人相隔有什么区别?
太后年纪已经很大了,不定哪天他就突然收到太后崩逝的消息,到时恐怕连太后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潞王眼眶愈发红了。
看看沈珠玑,她眼眶也红得厉害,潞王一时对这位此前从未见过的侄媳妇生出莫大好感,待彼此都平静下来,潞王甚至出言让她在卫辉多留几日,他好尽一番地主之谊。
沈珠玑婉拒。
“我们还要去开封,就不在卫辉多留了。”沈珠玑道,“多谢潞王殿下好意,回信我必定好好保管,等回京第一时间就交给太后。”
潞王欲要挽留,想起什么,看眼不远处的陈樾。
按说陈樾是皇帝外甥,也是他外甥,然和沈珠玑差不多,他离京前仅只见过陈樾几次,且那时候陈樾还小,估摸着早记不得他,现在更是有了连他这个亲王都望尘莫及的能耐,他想跟陈樾稍微拉近一点关系,都得动动生锈的脑子,思考一下这么做会不会让京师那边不悦,朝廷里可多的是人想弹劾他。
陈樾这行不通的话,那就只有……
潞王目光转向陈樾身旁,默默品茶的棠袖。
没记错的话,棠袖是他就藩前一年出生的。印象中他见棠袖的次数比陈樾还多,一则冯镜嫆每每进宫看太后都会带上她,他常常能在慈宁宫碰见个小娃娃坐太后怀里,二则他那位皇帝兄长十分重视棠袖,曾私下同他说过等棠袖长大,如能嫁进天家就好了。
如今棠袖虽没嫁进天家,但嫁的是陈樾,是他外甥媳妇,也算半个天家人了。
强行忽视早前从京师传来的棠袖陈樾和离的消息,潞王正要向棠袖开口,从棠袖这借个道,脑子忽的一转,复又住口。
差点忘了,棠袖背后是皇贵妃,这分明更行不通。
能想到的两条路全堵,潞王左思右想好一番,还是遗憾放弃,同沈珠玑再说了几句,亲自送她们出潞王府。
像沈珠玑她们来拜见潞王,不仅带了太后准备的礼物,她们自己也置备了礼物,此刻她们走,潞王除给太后皇帝的回信回礼外,也给她们准备了许多,装了满满大几辆车,直让杜湘灵暗暗咂嘴,都说潞王铺张奢侈,凡事都要与皇帝比肩,果然能流传几十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辞别潞王,车队向南,往开封去。
到这便又是棠袖自己的安排了。
说来之前车队走那么慢,诚然有太子妃仪仗的缘故,另一个缘故便是棠袖每到一座城镇,就要去冯家名下的铺子庄子看看,包括在老君山住的时候也时不时下山往周遭巡视一番。开封算是巡视的最后一站,再往南的地方就不去了,棠袖跟皇帝说了只到开封府,可不能食言,不然回头还要有人参她一本欺君之罪。
到开封时是五月,冯家宅邸早打扫一新,保管让尊贵如太子妃殿下也能住得舒心。左邻右舍见这空了多年的宅子总算有人住进去,且来人好像还有着特别了不得的身份,纷纷探头观看。
有仪仗在,左邻右舍没能看清最先进去的轿辇里坐的是谁,只看清落后一些的马车里的人在宅子大门前露面了。
是个穿道袍的……
“姑娘?”
听得宅子门仆喊了这么声,有好事者捉住临近的车队中的一人就问:“那姑娘是……”
“是我家夫人。”被扯住的宋勉章好脾气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