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端到面前,叶景禾盯着棕色的汤药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推开,强颜欢笑道:“嫂嫂,我伤都好了,能不能不喝这药了啊,这药苦死了。”
“还是喝一些吧,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禾,你还是多养养吧,养好了才能去打仗。”沈银粟伸手轻轻推去,叶景禾撇了撇嘴道,“好吧。”
话落,伸手接过,方要低头喝下,便觉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手中的碗上。
他们……为什么都看着她手中的碗?
犹豫一瞬,某种诡异的猜测在脑中闪过。叶景禾垂了垂眼,仰头喝下汤药,药碗放下,脸上露出疲累的笑意。
“嫂嫂,我近日精神似乎不大好,这才刚和你说了多久,就又觉得困了。”叶景禾轻轻靠在沈银粟肩头,察觉到有人轻缓地拍了拍她的头顶,耳边传来温和的宽慰。
“冬日里总爱困乏,你既累了那便早些休息吧。”
沈银粟扫了眼已经空了的药碗,随即站起身来,将叶景禾扶到榻边,又同其叮嘱两句,便转身走出营帐。
而今战争频繁,营中伤员众多,她实在是太忙了,忙到分身乏术,忙到没有时间去向身后的姑娘望去一眼。
若她回头,兴许能从她那双包含着水光的眼中察觉到一丝决绝。
唾盂……唾盂在哪里?
听闻沈银粟脚步声渐远,叶景禾慌忙找来唾盂,拼命用手抠着自己的嗓子,方才喝进的药尽数吐了出来。
姑娘的脸色苍白,呆坐在地上,静静盯着帐中燃烧的火烛。
如果这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犯困……是不是就说明真的是这药的问题?
她向来是闲不住的活跃性子,每分每秒都能找到事情去做,可如今她静静地坐在地上,只觉得每一秒都束手无策,每一刻钟都让她煎熬地想要痛苦。
她似乎许久未曾这样精神了。叶景禾痴痴笑出了声。
果然是这药。
为了不让她和元成泽交手,她这哥哥也算想尽了办法,甚至让嫂嫂为她做了药汤。
夜里寒风肆虐,像有人在哭嚎。叶景禾苦涩地笑了笑,盯着那药碗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释然般地轻笑一声,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翻过书案上的那张信纸。
她这几日尝试着写信,可惜她文采不好,只怕他看了嫌弃,故而废掉了很多张纸,还经常写着写着便睡了过去,而今她头脑难得清醒,坐在案前,竟反倒是只字未写。
关心,责怪,质问,信任……她该同他写那一封?
橙黄的烛火下,她像是个被课业为难的孩子,支着笔苦思冥想,过了不是多久,才兀自笑了笑,落下笔来。
留一封情书吧,留一封情书给他。
告诉他,她对他的情感从不吝啬于讲述给他听。
告诉他,她决定去信任他的选择。
……
战火停熄后,她希望遗留下的是爱,他收到的,也是爱。
叶景禾静静地想着,在幽暗的烛火下,一笔一划珍重地写着这封信。她幼时不爱练字,故而字迹及其一般,可这封信似乎占据了她这辈子最大的耐心,让她得以斟酌地,小心地写完每个字,竭力让每个字都好看一些,配得上那收信之人。
最后一笔落下,天色大亮,掀开帘帐,有寒风裹挟着雪花吹入,她眯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是马蹄的声音,是军队回来了。
她迈步走出,清瘦的身子裹着素色的披风,乌发红唇,漆黑的瞳仁像晕开的笔墨。
“大小姐,您要到哪里去?”
“我睡累了,想出去走走也不行吗?”叶景禾对生龙咧嘴笑了笑,抱怨道,“一觉梦醒,我想吃莲子糕了,生龙,你去附近的城中帮我买些吧。”
“这……”生龙犹豫了一下,他奉命守着叶景禾,按说不该离开,可他听命于叶景禾十几年,她的要求他如何拒绝。
反正眼下没有打仗,她也无法冒然冲进战场,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生龙想着,点了点头,忙起身向马厩处走去。
身边清静下来,叶景禾心中忧虑消散,迈步向叶景策的营帐走去,未等走近,她便瞧见那大营口处卸甲的军队和休息的战马。
“果然是哥回来了。”
喃喃自语声落,叶景禾放轻脚步,示意帐前的士兵噤声,随后悄悄靠在帐前,听帐内传来二人的议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