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执念,就是放下自己。这一百三十三年来,他一直被天命规律主宰,他总能理解这个,理解那个,他习惯了站在宏观的角度去看世界,去看所有人,他从不怪从不恨从不怨。
是廖忱的‘将离’点醒了他,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恐慌,但这一次与当年不同,他终于有资本可以踏出那一步,与规则一战。他曾经是渡方仙君,曾经是颜府少主,曾经是所有人心中最完美的存在,可以后,他只是颜惊玉。
他身影悬空,漫天符文在他身侧散开,金光矍铄。
“若轮回不休,则我念如故。”
“非人非神非仙又如何?既是我的天命,莫说是一百三十三年,便是一万个一百三十三年,我也甘之如饴。”
“我不是来斩断这轮回的……”
从十四岁开始,他与廖忱便确定了此生相杀,却未曾料到,一百多年过去了,他和廖忱之间,原来是早就定下的羁绊。
一百多年生死交错,宿敌难舍,知己难分。
你我对抗了这么多年,我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
……我不是来斩断这轮回的,我是来与你并肩,一起走出这轮回的。
天命支流依旧在缓缓流淌,廖忱的十条天命支流里,陡然凭空多出了一条。
唯一的生路。
天命的权柄蔓延了整个山头,绝对的规律压制之下,所有的声音悉数远去,张扬的火把形状也开始流动的分外缓慢。时间与空间都因此而相对静止,山洞里滴落的水珠也好像停了下来。
幼年的半妖浑身已经被封炎千棘刺破,尖锐的荆棘嵌入了他的身体,在他脸上,手臂,腰部,均勒出了小儿手臂粗的沟壑。
颜惊玉停在他面前。
小少年神色狰狞,有一瞬间,颜惊玉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长满刺的荆棘草嵌入的实在太深,完整的好肉倒是被显得像是不该存在。
颜惊玉手指颤抖,慢慢将拇指扣入他纤细脖颈的一侧,封炎千棘嵌入的太深,只有这里,他才能勉强找到下手之地。
……怎么可能不管他。怎么忍心不管他。
当年你看到我被阮清婉欺负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所以你才会在那么多的规则压制之下,依旧在不间断地撞击。
你恨透了伤我的人。
也是在此刻,颜惊玉忽然想起来,星火盟,便是幻星殿的前身。
莫冬说过,有仇的妖怪,等到长大之后,一定会去报仇。只是妖族复仇可能已经是几百年后,所以看在许多人的眼中,好像是他们在无端作乱。
倘若是一百三十三年前,颜惊玉依旧会有自己的立场,无论对方有什么难处,他是人,他就应该要保护人族。
他当然不是要责怪当年的自己,他只是忽然觉得……这样小的孩子,廖忱曾经也是这样小的孩子……
他应该很疼,可他皱眉的动作也在天命的权柄之下变得缓慢,颜惊玉嘴唇微动,咬着牙握紧封炎千棘。
尖锐的荆棘刺穿了他的掌心,他看着廖忱依然狰狞的表情,猛地用力,将所有的藤蔓从他身上扯了下来。
碎肉与血沫没有来得及飞溅,他取出伤药,飞速而均匀地洒在他的身上,随后将人抱起,离开了山顶。
相比廖忱差点被规则打的魂飞魄散,他只是短暂地感觉到天命规律在他体内搅动了一下。
天命规律也只有其他的规律才可以制衡,但对他的反噬,是在很多年之后,那是他已经经历过的过往,他不会对过去,或者说相对来说未来中的自己说抱歉。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是自己,只要是颜惊玉,只要走到了这一步,即便再来千千万万次,都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就像廖忱,即便不断后退,即便无数次想过逃跑,可还是会选择救他。
他救得不是天命,而是颜惊玉。
颜惊玉也如他所愿,拥有了自己的神格。
他不是大公无私无悲无喜的天命符号,而是无论如何都要和廖忱一起存在的颜惊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