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借他人之手?”方梓筱追问。
“夫人忘记了,端肃长公主可是给方府和卓府都递了请帖,邀女眷们赴荣喜山园观莲。”
端肃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虽是金枝玉叶,但却是个极自由爽朗的性子,因不愿被拘束在深宫内院,陛下即位后,她也就云游四海去了。
只是每过一段时日都会回到西京宴请,她地位尊崇,自然无人会不给她面子,因此这宴会颇为盛大,规模和仪制甚至不亚于宫宴。
“你的意思是说,让这个秘密在观莲宴上大白于天下?”方梓筱觉得可行,只是不能由她出面,必须撇清干系,这可就不大容易了。
“夫人不必忧虑,此事就交给奴婢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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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青苔沾了夜露,云裳半蜷着身子,坐在春坊斑驳的黛瓦间。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夜色中爬上屋顶,幼时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也喜欢搭好梯子爬上屋檐,坐在上面吹风赏月,数数有几颗星子。
身旁东倒西歪的酒壶早空了,二更的梆子声慢慢悠悠地荡过平康里外的长街,云裳忽地想起阿姐从方府被赶回家的那日,冬雪压折了院里的腊梅,什么世人赞颂的风骨气节都在大雪的重压下,只化作一地的断枝。
阿姐自小身子弱,换季的时候总会生些小病,虽无关痛痒,但爹娘还是把她当娇花一样呵护着长大。
每次她随阿兄骑马射箭时,阿姐总是在离他们不远处静静地坐着,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这样温柔的阿姐那日回来时,发髻散乱,裙裳沾满尘土,白皙肌肤上的棍痕像是一只只丑陋的红色虫子扭曲爬行。
方府让下人打的地方倒是都避着紧要之处,可阿姐身子弱,哪受得住这个?
娘亲哭着扑上去,接住几乎要晕厥过去的阿姐,跪坐在地上,任由华贵的裙裾在地上层层叠叠地铺开。
李家世代忠臣,可如今爹爹入了狱,阿兄死在战场上,家中女眷只能任由外人欺负到头上,却没有人能为她们做主,护李家周全。
她和娘亲将阿姐送回屋内,下人们满大街地去寻大夫,可西京医馆的郎中都巴不得和李家撇清关系,绝不肯收治李家的人,在这多事之秋,谁愿意找死呢?
下人们只能无功而返。
好在入夜后,一自称医正的太医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入府替阿姐诊治,这才把命捡了回来,可不管云裳和娘亲如何打听,那医正绝不肯透露半句究竟是谁派他来的。
能够使唤得动医正,又不怕在这节骨眼上沾惹麻烦之人寥寥无几,从前百思不解,如今想想答案却是再明显不过。
云裳虽然不知道那时褚霁为何会出手相助,但若不是他,也许阿姐连当夜都挺不过。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李家这样有根基的大族从外头杀进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只有从内部下手,方能使其一败涂地。
鸣渊说,李家有内鬼。爹爹屉子里通敌的信件和阿姐的死都是这个内鬼的手笔,可十年过去,李家的下人死的死,散的散,根本不知道应该从何查起。
昨日,画月那来了一点线索,说是查到李府被查封前自请离开的仆从名单,共计二十七人,也就是说,这二十七个人都有内鬼的嫌疑。
过去这么久,这些人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一概不知,凭画月的本事实在难以追续,遂托云裳将名单交给褚霁,由黑甲卫接着查探。
云裳叹了口气,那份名单她匆匆看了一眼,这二十七个人都是府里的老人,也都是看着她和阿姐长大的,却能够狠心至此,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夜风扑上面颊,带着微微潮湿的热气,她晃了晃身边的空酒壶,饮些酒下肚,今夜不至于满腹心思整宿无眠。
她站起身来,正准备顺着梯子下去。
忽听檐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没想到堂堂太尉府千金,还有做梁上君子的癖好?”
云裳探出脑袋一瞧,只见褚霁一身黑色劲装,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白天不能在背后说人就算了,怎么晚上在背后想人也能够出现。
酒壮人胆,她竟然出乎意料地神色自若,边下梯子边道:“我在自己的地界做梁上君子算不上丢人,倒是王爷,大晚上不睡觉跑别人的屋院来做什么?”
褚霁伸手替她扶了下略微晃动的长梯,“做什么?帮某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查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