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一路前行,出了嘉峪关后,满眼只剩苍茫的黄色。
被风吹成刀刃的岩石裸露在地表,偶尔一两株胡杨顽强地生长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为天地带来些许不同的颜色。
栖梧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勒紧缰绳,示意后面随行的队伍休息片刻。
裕朝和西域各国一直有来往,也曾派使臣出使过,沿途的舆图还算完整,有经验丰富的向导带路,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这次离开裕朝,栖梧要先向西寻访母妃的故国,再按秋华年的策略前往大食买地,此后他大约要常驻那片海外飞地,很多年无法回到故土了。
一只苍鹰鸣叫着划过高空,在无尽的黄土上留下长长的影子,栖梧不觉得悲伤,只觉得自由,以及些许天地广阔的迷茫。
出发之前,他曾问过解檀光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他们这对怨侣互相折磨了许多年,解氏一族不少人死在了夺嫡后的清算里,少数活着的也被抄家流放,从云上跌落至泥潭。
作为太子的有力支持者,他和解檀光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要怪只能怪他为什么非要勉强,要立场不可调和的两个人结为夫夫。
昭新帝登基后,解檀光默然不语,却在栖梧没有注意的时候再次投湖自尽,幸好那天栖梧心里一直不安稳,早回来了一些,把他救了回来。
不,栖梧意识到,自己从没有救过解檀光。
一次次让一个有求死之心的人活下去,让他活得更加痛苦,算是拯救吗?
如果结局都是死,让解檀光自己来选,他是会选作为解氏麒麟儿在官场努力到最后一刻,最后和家族一起被清算,还是会选作为被人嘲讽的驸马眼睁睁看着家族走向陌路,最终失意自尽呢?
栖梧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他保住了解檀光的命,却看不到二人的未来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要去西域了。”栖梧顿了顿,“你以后可以做些想做的事情——除了进入官场和忤逆帝王,我会求陛下不要为难你。”
解檀光终于抬起头,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惊色,栖梧发现,他好像并不高兴,甚至有些慌乱。
最终解檀光还是跟来了,他独自求见了昭新帝,多年前就打过机锋的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昭新帝封解檀光为此次出使西域的副使,随队出发。
栖梧看了眼自己侧后方的解檀光,什么都没有说。
之前两人相处一直是解檀光默不作声,栖梧肆无忌惮,虽然别扭,倒也热闹。现在栖梧也不再主动说话,两人之间的隔阂与旧怨,终于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下。
队伍休整片刻后再次出发,通往西域的旅途艰苦乏味,唯一牵动着栖梧心肠的是母妃的故国,据向导所说,再有不到两日便能到那个小国的王都了。
夜晚队伍扎营,将士们轮流守夜,栖梧睡不着觉,听着身侧之人的呼吸悠长清浅,悄悄坐了起来。
他披上斗篷走出帐篷,夜色下白日里苍茫的黄沙变成银白的水,天上的星星像浮动在虚空之中,他没有远离营地,只是登上附近的一处小沙丘向西眺望。
这里已经无限接近母亲的故乡,母亲是这个小国的王女,小国为了生存将她献给遥远的东方大国的君主,出发之前她对那个国家所有的了解,只来源于那副西域商人带来的昂贵的东方画。
画里的喜鹊站在寒枝上眺望了一辈子的西方,来自大漠的女子,终其一生也未再能回到故乡,甚至遗骨难返,魂魄无归。
栖梧原以为找到母亲的故乡,就也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心安之处,可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栖梧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这里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是他的归处。
他太自由了,自由到不知该停在哪里,一个人若和这世上绝大多数东西都没有太深的牵绊,未免太过孤独。
栖梧愣了一会儿神,耳朵突然敏锐地捕捉到脚步声,踩在细密的沙上,绵密而沉重。
他没有回头,直到那个人在他身后站住。
“夜深寒重,殿下回去休息吧。”
“解檀光,你为什么要跟过来,你又在找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