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前的石榴树是吴皇后当年亲手所栽,已有二十多年光景。
硕大的树冠长到一人多高,金秋八月,硕果累累,火红的石榴裂开缝隙,一颗又一颗沉甸甸的压弯了树枝,隔着宫墙也能看到,像一团热烈的云霞。
梅望舒将青梅送到宫门前,看着宫人将女儿迎入殿中,转身走到长长的夹道上等待。
他对元化帝有怨无恩,相看两厌,彼此都很清楚当初梅氏之案的根本原因,以及宫变的真相,实在不必在这种时候再见一面。
杜云瑟已经详细地教导过青梅面见太上皇需要说什么,注意什么,梅望舒也在来的路上嘱咐了女儿,他相信青梅可以做好。
高高的红墙金瓦将夹道逼得无比狭窄,连头顶的蓝天都被禁锢住了,梅望舒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思绪沉在秋风中。
他很久没有回过这座庞大的古老的宫殿群了,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他有些恍惚,原来在这个地方,他也可以是随意的、自由的,不用匆匆奔波在一个又一个见不得人的任务中。
错的不是人,也不是地方,是束缚着他们的如影随形的阴谋与规则。
夹道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梅望舒耳朵一动,敏锐转头。
“文太妃?”
梅望舒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四年多不见,文太妃的容貌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那浓浓的书卷气变成了一种出尘之意,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四年前的宫变中,文太妃舍弃父亲与儿子慎王,站在昭新帝一方,成为了一步奇棋。事后清算时,昭新帝免去了毕氏一族的死罪,仅是抄家流放,还留了慎王一命,将他软禁起来命翰林院庶吉士日日教导。
文太妃用自己的方式保了家族和儿子一命,但这个行为,显然不会被那些受益者理解。
昭新帝登基时开恩准许太妃离宫,宫内绝大多数太妃都被家族接出宫去奉养了,只有文太妃这些年一个人住在长春宫中,静静数着自己的岁月。
文太妃走到梅望舒身前,微微点头,“皇后殿下。”
“太妃今日是来?”
文太妃浅浅笑着,“听说陛下有后,想见一见故人之孙。”
这个故人,说的显然是吴皇后,而不是元化帝。
梅望舒记得,吴皇后留下照顾嘉泓渊的吴嬷嬷曾说过,吴皇后与文太妃在闺中时便相识了,吴皇后还救过文太妃的命。
二人一个是将门虎女,一个是名门才女,虽性格天差地别,却惺惺相惜。
后来文太妃被父亲送予元化帝为侧妃,昭新帝和慎王先后诞生,两人身上牵动着太多权力和利益,天然站在对立面上,之后的岁月再也没有亲近互动过了。
梅望舒嗯了一声,“青梅约莫一刻钟后会出来。”
“青梅么?好名字。”
文太妃静静站在梅望舒身旁等待,伺候的宫人都留在夹道另一头,她不想去坤宁宫见太上皇,所以才来这里。
轻风在两人身周起落,牵动起衣襟,吹抚着两代人累月积年的过去。
“爹爹!”
清脆的童声打破沉寂,青梅手里端着一白玉盘硕大的石榴,在一群宫人的护送下跑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踩在宫道上,碰撞着红墙。
梅望舒摸了摸青梅的头,看向跟在后面的大太监温幸。
昔年他们一个是元化帝身边的掌印太监,一个是太子最信任的暗卫,明里暗里的交道都打过不少,有过合作也有防备。
温幸在四年里苍老了不少,他的老态某种程度上象征着元化帝这位传奇帝王的退幕。
“皇后殿下。”温幸和其他宫人跪地行礼。
梅望舒看着他们的头顶,沉默了一下,接过温幸呈上的元化帝御笔亲写的诏书,让他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