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用俯视的目光来看我们,我静静地看著她,亦非有一些激动,他的呼吸声很重,但我俩都没有说话。
亦容微笑道:“陈清秋,我还为你会与我的见解有所不同!”
我轻笑了一声,走近了她两步,道:“现在知道咱们见解一致,也不算晚,是不是?”
亦容那双酷似亦非的棕色眸子淡淡的扫了我一眼,红唇微露皓齿笑道:“可惜我已经对你不感兴趣了。”
我碰了一鼻子的灰,只好自嘲道:“是,是,公主对在下感兴趣的时候,是在下不识抬举。”
亦容淡淡地道:“我原本以为你跟他很像,藐视尘规,不拘凡俗,八分放浪形骇,九分满腹诗华……很可惜,你却形似神不似,只不过是一个固步自封,眼高过顶的庸俗之人。”
我张了张嘴,我一下自认嘴巴刻毒无人能及,如今被亦容神态轻淡的刻薄之词却无以为对。若非我一开始就存了轻视亦容的心,又何以会一早就下断词於她,连她的画看一眼都拒绝了。亦容之言虽尖锐,却是一针见血。
亦容转头对亦非道:“你呢,你当年将蒙蒙赶出门去,我能理解你,可是你蒙蒙之後,你还有一郎,一郎之後还有陈清秋……我就不同了,我一生都只念过蒙蒙一个,黄泉之下,我比你更能坦然地面对他,而且这一次我要比你早到。”
我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亦容抬爱的那个人还是我自己。亦非脸抽搐了好久,嘴唇一直在颤抖,良久他才沙哑地道:“皇姐,若是你在黄泉之下再见蒙蒙,请代我转告他,他这一生,最爱他的人……是我皇姐亦容。”
亦容僵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这是我长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亦容发自内心的微笑,那像流光一般激起了我久远的记忆,那坐在绣楼上的少女,拖著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她是否也像今天这样的在微笑。
我与亦非都是浑浑噩噩地出了门,见有一位过去亦容的掌旗黑甲骑兵笔直地站在门外。我叹了一口气,对他说:“真没想到,亦容到了今天,你还能不离不弃。”
黑甲骑兵淡淡的扫了我们一眼,冷冷地道:“只有我在这里,是因为只有我一人还活著。”
我长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书库大门,春天暖融融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庭院里,又从每个屋子的罅隙挤进去,不知道里面的亦容会不会见到。她有满库的诗书,满腹的经纶,她还有梦想,还有知已,门外还有骑兵,她依然还是天朝第一公主。
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我似乎无法将亦容的那个知已拼凑起来,我的记忆里从不曾留下关於亦容的片断。亦非告诉我,最早亦容曾经来问过我的下落,可不知为什麽锦贵妃示意亦非回答她,确定我已经死了。亦容听了,也没什麽表情转身就走了。多年之後的今天,亦非才明白当年的母亲为何要让他如此那般回答,只是世事沧桑,他已经不能把真相告诉她了。
我觉得亦非这一次做了一个很正确的选择,那个蒙蒙其实不是我,他只属於亦容,也将永远只属於她。
风雨客栈很快就在戈壁滩上建立了起来,黄土墙灰色的木门,李短腿说活像土匪窝。我得意洋洋地道:“我要的就是这个调调,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个有前途的土匪。”
我进风雨客栈的那天,有人来送我,亦非自然在,他的目光从不曾离开过我片刻,我却装作没瞧见。让我意外的是,我见到了陆展亭,亦仁居然跟他一起来了。
我对他笑道:“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风雨客栈,你有没有找到你的桃源?”
陆展亭陪著我走了一段路,才笑道:“我当然已经找到了,风雨客栈即然可以长年无雨,自然我的桃源也能风雨飘摇。”
我大乐,悄声问他,道:“那你打不打算告诉他?”
陆展亭回过头,亦仁似有一些不安地在张望,他转过头来,淡色的嘴唇微微一抿,对我一笑,道:“不会。”
我纵声大笑,陆展亭也跟著笑了起来,他看著我的土匪窝道:“亦家的人,永远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麽,不管当中错了多少次,他们也不会後悔。”
我微笑道:“所以我们跟亦家的人有缘。”说完,我就牵著亦仁御赐的宝马踏沙无痕进了我的领地,原本这匹宝马叫踏雪无痕,但此地无雪可踏,所以我就把名字改成了踏沙无痕。
我一推开木门,向我涌来的一大群人让我吓了一跳,最前面的是李公公更是让我吓得魂飞魄散。而且我这才想起,这两年波折不断,所谓每年清明大大的包袱,多多的金元宝根本成了一句空话。
还没等我想这是否是李公公在下面想钱想急了,忍不住爬上来找我,他已经一把抱住了我。两个血肉之躯一碰,我立即大喜,抱住他大叫道:“原来你还没死哇!”
李公公谄媚地道:“小李子知道死了会叫候爷伤心,所以万万不敢不敬先死了。”
我又吓了一跳,不知候爷一说从何而来。李公公夹杂不清地说了半天,我才弄明白,自古哪有有领地的平民,要有领地自然要有封号。亦仁很痛快赏了我一亩戈壁滩,自然也不差一个封号,所以我又被赐了候爷的爵号,就叫风雨候。
本候爷每天骑著宝马悠载悠载地巡视领地,只是领地太小,虽然踏沙已经被训练的可以踏蚁而行,领地还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巡视完了,让我唏嘘不已。本候爷府上不但有李公公,还有王麻子与李短腿等一干能人。其实原本洪英与立哥也在,但是他俩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一起失踪了,我长叹了一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一群厨子在一起,当然很快就还干回了老本行,风雨客栈很快就成了戈壁滩上一个小有盛名的饭店。突厥被灭之後,东西的商道又重新开放了起来,一时间盘口镇变得热闹非凡,自然我的风雨客栈也渐渐变得生意兴隆。
由於风雨客栈特殊的地位,经常会有一些走投无路的大盗豪客马贼前来投奔,但是本候爷除了马贼以外,其它的一律都拒之门外。李公公问其中高深的理由,本候爷认真地道:“本候爷幼年的梦想就是要当一个土匪,会抢就有得吃。所以本候爷要救马贼,因为马贼是土匪。”围坐在我周围听道的众人,沈思片刻,齐声切了一声,一哄而散。於是我接著坐在风雨客栈楼头的窗上等著下一个马贼。
只是春夏秋冬有时节,马贼什麽时候来却没有人知道。
我坐得久了,不由有一些犯困了,其实我最近犯困的时候越来越多,有的时候有马贼来我都错过了。可有一日我听到王麻子像杀猪似的大嚷道:“快跑啊,马贼来啦!”
我猛然挣开眼睛,天已经黑了,门前的灯火下有一个全身笼罩黑纱的男人,他骑著一匹黑色的俊马,手持一柄银亮的弯刀。难怪王麻子那麽害怕,原来是那个百骑大破三千兵盘口镇的马贼啊。
那马贼驱赶著马慢慢踱进了门,他抬头看见了我,就用修长的手指慢慢拉开了脸上裹著的黑纱,我看著那双逐渐露出来的脸,我知道那张脸上有一双眸子,它们是琥珀色的,有不多不少的留白,刚好能盛住我想要的阳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