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去看庭院里的树干,微笑了一下,那倒是真的,你从来不逃避挑战。
安宁微皱起乌黑的眉,道:“我猜你多半是放不下那个小倭人,一个倭人,值得你一个南朝的王爷数次亲身涉险吗?”
十六王爷轻敲了一下手中的折扇,咳嗽了一声道:“一郎自背叛了宫藤家族以来,已经跟随了王爷近十年,更何况宫藤家族处置叛徒素来心狠手辣,于情于理,十五哥哥不能袖手旁观的。”
我突然觉得穿了一声芽黄衫裙的安宁似乎瞥了我一眼,然后又冷冷地道:“昨天十五哥哥让我们先离开,他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谁知道他是不是还跟宫藤还藕断丝连,又或者当初背叛宫藤家族根本就是假的。”
王爷长长的眉毛微蹙,淡淡地道:“安宁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应战宫藤了。”
安宁哗地站了起来,看了王爷一眼,突然露齿盈盈笑道:“十五哥哥素来有主意,是小妹揩越了。“
她不笑倒也罢了,一笑我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不知道她心里这会儿又起了什么歹毒的念头,连十六也不禁抬头担忧的瞧了她几眼。
众人自然再无异议,略收拾了一下就往戈壁滩中而去。
王爷一身文士的打扮走在前面,难得他青衫皂帽江南书生的打扮,那模样有几分俊秀,更有几分洒脱,比之当年那个马倚南桥,醉笑杨柳的陈清秋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藤自然寒蝉学步,也是文士的打扮,但是他穿得一身雪白,从头上的方巾到长衫,均是一尘不染。我心中大乐,这不是我家王爷一等奴才的装扮嘛,果然宫藤很有自知之明,早早的知道迟早要随了我家王爷做奴才,连衣帽都自备了。
两人遥遥相对,客气的互相作揖,仿佛果然两位读书郎,午后相约绿竹林中吟茶论道。可惜这里是寒冬里的戈壁滩,左右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连天,间或几处峥嵘的怪石耸立,风一大吹得黄沙在空中旋转,穿过乱石林夹带着呼啸声。
宫藤全身蕴满罡气,那些黄沙到了他的跟前,只是绕着他旋转,却无法接近他的身边,他低头垂目,手持一把真得用不上的文扇,漫天黄沙中衣袂轻轻翻飞,扮谪仙状。
我忍了又忍,忍不住开口了,道:“宫藤,自古谪仙心如莲花,一花一天堂,故以引蝶前来,识得真物性无来无去。你现如今弄得泥沙走石苍蝇蚊虫满天飞,这又为哪般啊?”
宫藤脸色一变,脸色微有一些发青。我咂了咂嘴,人都道宫藤进一的性子冷漠自持,情绪平静无波,但是我瞧着他容易激动得紧。隔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道:“小人多事,妇人多舌,我看你这两样都占全了。”
我笑道:“多谢谬赞,你夸我如兄如姊,我怎么敢当?!”
王爷微皱了一下眉头,道:“顾九,不要贫嘴!”
宫藤铁青着脸冷哼了一声,我咧了咧嘴不再言语。王爷右手作了一个邀请的动作,道:“宫藤远来是客,你先出题!”
宫藤微微弯了一下腰以示尊重,用手中的文扇挑了几块石块于两人之间,他的身影顿时隐而不见,从黄沙中传出他的声音,道:“王爷,汉人的学问中,至尊至玄,莫过于易经八卦,我前两天见王爷设了一阵,显然深得其中精髓,我今天反设一阵,请王爷破解。”
我忍不住又笑道:“你是让我们学你的人肉碎大石么?”话音才落,一枚石子从阵中射出,只听宫藤怒道:“狡嘴滑舌,扰人清听,实为可恶!”
王爷手一伸,接过了那枚要把我满嘴牙打掉的石头,回头皱眉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宫藤先生何必轻易为一个下人动怒,汉学最重养气,素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宫藤先生的八卦阵是高明的,可惜差了一点精神气。”
他伸手从怀里抽出一块帕子,蒙住眼睛,笑道:“我就蒙眼试试宫藤先生这一个八卦阵!”
我听了淡淡一笑,心道你还是那么的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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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眼蒙丝帕踏入阵中,他的双眼不为阵中幻像所困,加之宫藤刚才一怒之下丢出一枚小石子早已经暴露了他的坐向,所以王爷一入阵就轻快地朝他走去。
宫藤冷哼了一声,一枚石子丢在宫乾之位,这样一来阵内的局势陡变,原本他所在的三月春分,木星东方的生门就变成了死门。我打了一个哈欠,弯下腰假装挠了挠脚後跟,低首也捡了一颗石子投进阵中,正好填在宫坤之位,阵中又恢复了两仪八卦阵。宫藤又丢出一枚子,补上了宫巽之位,我也连忙填满洛书最後一象之位宫离之位。两子刚好是洛书的四象之位。这样一来阵势立刻就变成了四象二仪八卦阵,阵势复杂,但却生门不变。
宫藤又投出一子,刚好掷在我的宫坤位上一子,两颗石子一撞,立即碎成粉末,我恨得牙痒痒,这个老倭又耍诈,眼见王爷离东方木门越来越近,连忙心急火燎地又丢了一颗石子过去。可那颗石子还未落地,宫藤的石子就到了,眼见两颗石子就要在空中碰,王爷伸手就空中一接,两根手指夹著宫藤的石头,微笑道:“难道宫藤还没有布好阵吗,不如我出去让你布置好,如何?”
宫藤沈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笑道:“你们亦家的人素来外表坦荡,内里奸诈,你如此有备而来,想必早已经胜!在握了。”
他说著人影一晃,从四象的位置掠过,所有的石子被他挪了一格,变成了正东,正西,正南,正西之位,从洛书到河图,构了一个反四象的阵。
他说著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王爷,看来这一局你要赢了。”
王爷犹豫了一下子,缓缓抬脚朝东边走去,我大急,一跃而起,手中连颗发三子,补上了乾宫巽宫坤之位,人落地在宫离之位,阵中风声大作,吹起了他脑後乌黑的长发,前面是一个漆黑的旋窝,里头似有上古神兽张牙舞爪。我一把险险地握住了他的手掌,王爷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摘下了眼上的丝帕,我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清晰眸子。
现在我俩谁也动弹不得,阵中根本看不清周遭的环境,只能瞧见彼此,我们仿佛置身於一个漆黑的不知名的空中,风大的把我们的头发一起吹到空中飞舞,丝丝缕缕各自伸展,却难免总是偶有纠缠。
那双眸子很清很透,透著一种淡淡的琥珀棕色,我像以前一样,在里面走丢了,也还没看明白那双眸子到底表达了什麽。我冲著他微微一笑,要想从河洛阵中出来,除非其中的一颗子崩塌,如今天会崩塌的自然只有我这颗子了。我缓缓向後飘去,能感受到阵势牵连巨大的压迫力,压得我五脏六肺几乎都颠倒了,一口鲜血从喉头涌起被我生生又咽了回去。我看到那双琥珀色充满了讶异,震惊,这是我看到的最清晰的一次亦非的表情,忽然觉得掌心一暖,周身的压力陡轻,只那一瞬间,我又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
宫藤看了我一眼,道:“人肉碎大石,顾先生比宫藤倒是更胜一筹。用得闻所末闻,见所未见。”
我冷笑了一声,道:“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故鸟有凤而鱼有鲲,我的凤凰之为岂是你野鸡之举可以比拟的?!”
宫藤的脸色变了又变,似乎忍了又忍才叹气,道:“你的身体若是能如你嘴巴这麽利索,命又当真能如凤凰涅盘就好了。”
他这麽示弱我颇有一些意外,坦白地讲,宫藤是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但是他对我倒似乎还算相当的容让。
王爷微垂眼帘,似乎想了一下,才抬起头道:“现如今轮到我出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