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微笑道:“我怕等下没有时间跟清秋哥哥道别了?”
我吃了一惊,一转头见安宁坐在我身后。
“清秋哥哥,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安宁仍然穿着她鹅黄色的连衫裙,好像什么也没有变,那中间十年的光阴,不过是风一吹便可掀开的沙幔。风一吹,我还是疏狂才子,她依然刁蛮郡主。
“明天我就要起程返回突厥了。”安宁微笑地道。
“又是我连累了你!”我苦涩地道。
安宁摇了摇头,笑道:“清秋哥哥,你始终也不明白十五哥哥让你想明白什么?他是要让你明白,没有人可以在皇室里自由自在,任性而为,拿皇姐的话就是这个地方,不是你想成为谁就能成为谁的。”
我想了想,突然一笑,道:“安宁,我们私奔吧!”
安宁看着我,淡淡地,她隔了一会儿微笑道:“清秋哥哥你知不知道,你真得很混帐!”
我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想跟我私奔的!”
安宁微笑道:“可是你铁定会在跟我拜堂成亲前就逃之夭夭,更何况本郡主又何需他人来怜悯!”
她此话说完,我与她对视了良久,不由相视一笑。安宁知我,原来远比我知道的要多。
安宁轻轻帮我擦着药膏,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濛濛的小奴才……他是十五哥哥在三岁的时候捡回来的小哑巴,十五哥哥与他同吃同睡,也许他是十五哥哥唯一一个向外人表露他喜爱之情的人。这个小哑巴的性子与你很有一些相同,大胆妄为,泼辣刁顽,十五哥哥九岁的时候突然下令将他逐出府。“
“说你自己么?”我微微一笑,安宁微微叹息道:“我们都以为十五哥哥是因为小哑巴得罪锦贵妃不得已才把他撵了出去。十年过后,那个小哑巴突然在过年的时候给十五哥哥寄东西,第一年寄来的居然是十五哥哥小时候穿的肚兜,第二年听石榴哥哥说是十五哥哥的内裤……十五哥哥别提多尴尬了,后来只要这个人的东西一来,他都躲到书房里去拆。可是尽管他再掩饰,还是能看出他心中的欢喜,他一直都在记着濛濛。”安宁笑道:“你想不想到,一本正经的十五哥哥喜欢得会是这么一个无赖。他每一年的年前都在等那个小哑巴寄来的东西,直到十年前他突然不再寄东西来。我想十五哥哥一定是等了一年又一年,有一年他喝醉了问石榴哥哥,濛濛是否会记恨于他。”
我缓缓地问:“十六王爷是怎么回答他的。”
安宁笑道:“石榴哥哥最柔善了,当然是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但你知道十五哥哥说什么,他说即使濛濛恨他,他也绝不后悔,能看到濛濛在外面的世界底气十足,自由自在的去爱恨一个人,他就没什么可以不值得失去的。”
我的嘴唇抖了半天,却无法说一个字,安宁才道:“这就是十五哥哥,他跟我们不同,他……也许会喜爱一个人,但是他不会像我们那样豁出命似的去爱一个人……而你呢,清秋哥哥你的感情就像一把火,若是不能与你一起在火中抵死相爱化为灰烬,就会烧得彼此都焦头烂额。即便十五哥哥想给,他也给不起。”安宁将薄皮鲨鱼皮剑放在我的枕边,道:“清秋哥哥,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再见,这柄鲨鱼皮剑是你的,当年是我硬抢走的,如今我完璧归赵。”
我听她在门口轻轻说了一声:再见,清秋哥哥,直到她将门完全掩上,我才摸着剑鞘道:“再见,安宁!”
我与安宁当了十年的冤家,当年我被她追得四处躲藏,狼狈不堪。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楚,是我被她害得如此,还是她被我累得如此。细想起来,这一路我们其实彼此为伴,都在成就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夙愿。所以,她今天淡然告别,我才会茫然若失,倍感寂寞吧。
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我忍不住回头,却见亦非绑着纱布的手里拿着一个青花瓷瓶,他那特有的沙哑道:“安宁给你道过别了?”
我微笑了一下,今天我的狗窝还真是蓬壁生辉,热闹非凡。他似乎无视于我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走到我身边侧身坐在床上,拔出木塞,刚要将药粉倒在我的伤口上。
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隔了半晌,我含泪道:“王爷~~~~奴才有罪,怎么敢劳架您给奴才上药,你这么恩威并施,奴才只怕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
亦非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叹气道:“你的个性,真是……太像,太像……”
“濛濛对吧!”我淡淡地道。
亦非一愣,叹了一口气,道:“是安宁跟你说的吧!”
“你不是说一个你无关紧要的奴才吗?”
亦非不回答,继续给我擦药,然后道:“如果刚才是濛濛这么打手势,我都会很害怕,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新的花招来整治我。”
“你是王爷,他是一个奴才,奴才怎么敢整治王爷?”
亦非轻声一笑,叹息道:“可濛濛不这么想,有一年我因他不守规矩,不得已抽了他一鞭子,让他以后要慎行。他第二天突然就规矩了,一举一动都小心的不得了,我还以为他总算明白了,等我到了太学院,才知道他在我的靴子里放了蚂蚁。脚心奇痒难耐,害得我坐立不安,最后被太傅狠狠责打了五板子掌心,还被罚抄礼篇五十遍……”
我的眼前仿佛一脸表情严肃的亦非红肿着小手,一遍又一遍抄着礼篇,心里一阵酸楚,心道:亦非,那是濛濛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亦非轻声叹了一口气,道:“你说我将濛濛赶出去了,他会不会恨我!我一直在想,我抽了他一鞭子,他都会报复我,我将他赶出去了……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报复我。”
我没吭声,只是眼泪却静静地滑落,亦非轻轻地说:“可是我等了一年又年,最后终于明白了,他不再给我任何消息,就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报复。”
“想我以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无法查到他的去向,想必他过得也不差,你说是不是?”
“也许只能说,他又找了一个很好的主子吧!”我微微一笑,心想这世上能让你查不到某一个人去向的,亦仁绝对是其中一个,更何况你满天下去找一个哑巴。
亦非的手在我的肩头微微一顿,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问:“亦非,你说你或许喜欢我,是因为我像濛濛吗?”
亦非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看起来像他,其实你的性格比他好多了,你虽然跟他一样任性,却比他肯服软,虽然跟他一样顽劣,却比他大度多了……而且,你比他伶牙俐齿太多。”
我那一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