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楚早说过,乌家办得最好的一件事是会藏富。到地方当官,乌平之办得最好的一件事也是藏富。他藏富于民。
在种植甘蔗时,他还做了许多努力。商户出身,使得他见识广阔,知道众多挣钱的营生,也了解很多东西怎样挣钱。他靠着这点能力,物尽其用,在县城里,以街坊为界限,再到村落,一街街走,一村村访,帮着很多人家找到了副业。实在不会的,他就让人搭着养鸡养猪。
这样为民的县官,才值得百姓信赖,才会听他的话,种甘蔗试一试。也在挣到银子以后,吸引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而也是这种很笨的行为,让他的同僚、上司们,都没有过多注意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
小溪聚大河,大河势不可挡。
只可惜,三年一次考绩,在第三年时,他的风评很好,政绩却略差一筹。熬了四年,还是小小县官一名。
乌平之拎着官袍下摆,灵巧地踏上船,坐在船板上。官袍猩红,却压不住暗蓝的色调。正如两色火焰,灼目而不相欺。
小小的船只,坐下两个人,互相都要收起腿脚,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碰撞。
乌平之动作收敛,眼神却不收敛。他直直望着洪楚,说:“不可惜。”
话里的未尽之意,洪楚瞬时领悟——因为这里有你。
水波荡漾,湖面起波澜,小船载着两个人,起伏平平。洪楚静静坐着,想到了他们在雁塘县重逢的那天。
那天天气不大好,天上乌沉沉一片,天黑得更早。
他精挑细选了荒芜无人的地方,乘船湖上,去试探一个族兄。
从洪家离开后,他领着族中小辈一路往南,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景民俗,却始终没有留下。
这这那那的生意机会众多,有些地方甚至没有复杂的势力,很适合扎根。走得越久,放弃的机会越多,族亲们的声音也就越大。这些跟他出来的人,有一部分心思浮躁,初时的豪云壮志,在赶路的疲惫里消磨殆尽,换上了看不见前程的不安与焦急。他们明里说,暗里骂,有人想要拉一伙人单干,有人想要取代洪楚,当这一脉的领头人。
洪楚最烦不听话的人,尤其是亲人。很多事情都没有道理可讲。
他明明知根源,还不能直接撵人。因为他们都被族里除名,算下来都是他“害”的。
他只能入局一场,等着别人先陷害他,他再反击,争一个名正言顺。
试探结果如他所料,那位族兄干脆利落,连句宣泄的脏话都没说,更不讲什么道貌岸然的话,提灯四望,直接把洪楚推下了船。
洪楚敢来,自然有安排。族兄也是。
湖下有一片争斗,他也在一开始就喊了“救命”。这是他为求稳妥设定的信号,自己人不可靠,还能吸引附近百姓的注意。
没想到那么巧,他引来了乌平之。
水下的人混乱。乌平之划船过来,两方不认得他的人,都当他是对方的帮手,一起打他,也跟着落了水。
他能来救人,就是会水的。哪成想,到了水下,还有人打他。打得他措手不及,只能断断续续地叱喝:“哪来的贼子!竟敢杀害朝廷命官!?”
天黑水黑,因他这句话,一场内斗,在慌乱里结束。
上了船,一帮湿漉漉的人在船板上互相打量,狼狈的乌平之和狼狈的洪楚重逢了。
洪楚错愕惊讶,乌平之却突地由怒转窘。余下一帮战战兢兢等着他发话的洪家人一声不敢吭。
那时已经十一月,天冷得很,落水再吹风,不一会儿,船上都是打喷嚏的声音。
洪楚让人准备干净衣裳,让乌平之进船舱换身衣服。两人再次见面,都穿着十分不合身的衣裳,围着一只小炉子烤火说话。湿淋淋的头发用发带松松绑着,顾着点礼节。
衣衫薄,坐一会儿,就有人拿来薄被,他俩再裹一层。洪楚记得乌平之的表情,像是深夜闯进某哥儿的房里般,想看不敢看,抬头抬眸数遍,偏偏视线向下,神态惊喜又克制,大胆看洪楚一眼,眼神欣赏又无奈。也有几分担忧、疑惑,表现复杂又青涩。
两人客套聊了些有的没的,话说得密,气氛不错,但他们都知道,这也只是客套罢了。做商人的,都会这一套说辞。跟另一个同样会的人讲起来,就跟背书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无聊至极。
不一会儿,有人从乌平之的小船上拿来了他的随身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