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连考三天,由翰林院主持。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帝王的私人领地,专门起草机密诏制。如果没有在翰林院渡过金,就意味着错过了在帝王面前频繁露脸的机会,多半往后仕途也就那样。
因此,随便在翰林院指个人,都是一等一的才子,状元探花多的是,二甲进士算末流。由翰林院出题,可以想象会试的难度。
第一场上午考经义,那是开胃小菜,因着不能故意为难人,翰林院一般都懒得在上面动心思,算是送分题。但别以为送分题就可以懈怠,只要错上一道,就会被盖上治学不严谨,做事不仔细的帽子。
以卫文康过目不忘的本事和细心程度,自然是不会担心在经义上出错,只是有些遗憾,参加会试的举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没有多少人会犯低级错误,经义上很难拉出差距。
第一场下午考公文和判例,这是卫文康的强项。但翰林院是干什么的?整日里和公文打交道,形式之严苛,用词之讲究,若让考生轻易就过了这一关,翰林院都觉面上无光。至于判例,目前来看,应当还好,端看会不会踩坑。
若要问什么是科考重中之重,毫无疑问,策论,永远的主角。会试的策论安排在第二场,无需过多强调,只要知道成败四五成都由此科决定就好了。
第三场的诗赋和算学是新加的,算学卫文康自认在江东少有敌手,会试就不敢托大了。听说此次有位考生出身巨贾,打小就因算力惊人而闻名,十岁时就一人单挑十位老帐房,多长的账页到他那儿都不用打算盘便能料理得明白。算学尚如此,诗赋有多少卧虎藏龙自不必说。
所幸庞教习本就是诗赋高手,卫文康游学时遇到的那位脾气古怪的大儒也让他领会良多,好歹多了一点底气。只是到底不敢托大,开考前三个月卫文康就在陆陆续续琢磨备用的诗赋了,主打一个天赋不够,技巧来凑。
柳天骄在科考上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只例行做好自己的后勤工作。这回老天爷也很长脸,温度适宜,无风无雨,在考上入场后不久,太阳便从贡院那棵大树后爬了出来,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冲淡了考试的紧张。在场家眷心情跟着好了不少,也不急着回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
话题的中心自然还是聚焦在里面的考生。如今有钱了,又有公孙鳌和齐明泽热衷于帮他打扮,柳天骄衣着讲究了许多,成日里不出门,肤色一眼看过去也白皙了不少,身边还跟着一个护卫模样的汉子,不再属于会被狗眼看人低的那一类。有好几个人主动上前来搭话,言语间都颇为客气,柳天骄也没啥事,跟人胡天胡地瞎侃起来。
“怪不得姐姐气质如此出众,原是书香世家,真好,不像我,大字不识几个,只会做生意,满身的铜臭气。”
女子被柳天骄捧得有些高兴,嘴里还谦虚着,“哪里哪里,我也羡慕你,这么能干,不像我,只能每日领着府里的月钱过活。”
能主动跟自己搭话,想来这女子也不是个迂腐的,再瞧她穿的戴的,料子都还不错,但近了就发现有些旧了,估摸着跟自己一样,是个看重实惠的。
柳天骄笑道:“今日与姐姐不过几句闲谈,就感觉像是熟识多年的好友,亲切非常。我初来京都,还在看宅子,暂居在中盐巷,姐姐若是不嫌,日后可常来往。总归闲来无事,想找个生意做,有姐姐这个本地人带路,我心里也有底气。”
这可不是瞌睡送枕头吗?女子也是在锦绣窝里长大的,哪料父亲爱好清名,非把她嫁给一穷书生,说是前程远大。要她说,再远大的前程又如何,就小官那点子俸禄,在京都维持家中开销都难。眼瞧着拿得出手的衣服首饰越来越少,出去交际都觉丢人,女子一直在找路子赚钱。如今有个一看就人傻钱多的外地人送上门来,女子岂能不喜。“我正有此意呢。”
两人又热络地闲聊了几句才分开。杨金见女子走远了,犹豫着说了句:“柳叔叔,我咋瞧着她有些不顺眼呢?”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光不错啊,势利两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你自然瞧她不顺眼。”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那柳叔叔你怎么还跟她那么亲近,不怕被坑啊?”
“有人想坑你,说明他有所图,都无所图了谁还跟你做生意?不说多的,咱们做吃食生意,总要个本地人试菜吧?她就挺好的,有见识没能耐。”
杨金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一碗带着紫菜虾米的小馄饨下了肚,觉着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只想跟他柳叔叔练几手。
考场里就没有那么自在了,卫文康做完经义,拿起考场免费供给的白馒头,一口咬下去,寡淡无味。由奢入俭难啊,曾几何时,白面馒头那可是过年过节都不能放开手脚享用的美味,如今倒是觉得难以下咽了。都怪夫郎太能干,把他都养得挑嘴了,会试完定要多点上几个好菜才是。
干嚼完两个馒头,又喝了碗热水。趁着食物带来的困意,卫文康索性裹着被子睡了,梦里全是夫郎做的好菜。
不出所料,下午的公文难出了新高度。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正好赶在了一起,涉及到的官职就有十来个,若不是把朝廷形制背得滚瓜烂熟,各官吏职能职责了解得一清二楚,光把题目中的任务分配给谁的问题就能让人崩溃。卫文康确信,出题的那人定是被各种文书折磨得有些失了心智。
判例还好,出题的人没有那么刁钻,案件本身描述得就跟话本似的,悬念不断,环环相扣,蛮有意思的。若是有幸得中,必得问问是谁出的题。
总体来说,第一天的考试还算顺利。第二天的策论就有些意思了,除老生常谈的富民强军外,还有个重头戏是漕运。要求分析发展漕运的利与弊,并针对是否该大力发展漕运提出自己的见解。卫文康看到题目时下意识挑了挑眉,看来戴若望在江东州的工作争议很大啊。想到自己当小吏期间的所见所闻,卫文康压根都不用细想,下笔如有神助。
第三天的考试对卫文康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谁能想到金菊绽放、秋风送爽、瓜果满挂的时节,要求写一首“咏春风”的长赋?三个月的准备打了水漂,卫文康只能沉下心思来,把自己以往写过的类似东西翻出来,先凑一篇看得过去的打底,再仔细琢磨有没有什么亮眼的诗词,实在是应付得有些艰难。
孰料下午的算学同样离谱。卫文康确信是那位天才考生惹的祸,出题人压根就没想让人把算学题都做完。长长的几页纸,还没有算盘,这谁能受得了?考棚禁止喧哗,拿到算学提的那一刻,长吁短叹都没有停过。巡视的考官本想发出警告,扫了一道算学题后,果断闭了嘴。
钟声响起的时候,卫文康瞧着空着的那一小题,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大意了,谁能料到这回的算学能考到这个难度,卫文康主要的精力集中在策论和诗赋之类的,对算学的刻意训练还是差了些。
好久没有这么疲乏过了,走出考场的时候,卫文康用尽全力挤到自己夫郎身边,然后一个脱力瘫软到对方身上。
柳天骄已经习惯了,二话没说就把人背了起来,小跑着回到马车上,让人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还贴心地拿自己的大腿给人当枕头。卫文康只在躺到夫郎大腿上的时候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显然会试对大家的磋磨都不轻,第三天的时候,秦百宣和沈知行才寻了过来。柳天骄特意整治了一桌好菜,三人痛饮一番,都没什么讨论考题的心情。
走到会试这一步的水平都不差,很难一眼看出谁有谁劣来,何况又不能简单划分等级,必须排出个名次来。关在里面的阅卷官看花了眼,外面的考生也望断了肠,直到十月初,才传来了放榜的消息。
会试后面的殿试只排名次不刷人,换言之只要上了会试的榜,妥妥的就是一名进士。不论官大官小,总能选上官,从此步入第一阶层。这么重要的时刻,谁能不慌?卫文康也不例外。
他第一次提出要亲自去看榜,由柳天骄和杨金一前一后护着,好不容易挤到了榜单面前。
卫文康攥紧拳头,从后往前看,见三甲没有自己的姓名,紧张的同时又多了些希望,可能在二甲吧。闭了闭眼后,卫文康又往前看去,二甲后十名没有自己的名字,再往前五个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卫文康再没有往日的风度,全身上下写满了焦灼和惶恐,正强撑着往前看时,忽听得杨金的大喊。
“第一名,第一名,卫叔叔你是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