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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微笑道:
“很多年前日本有一位东渡的中国僧人,人称一宁禅师,他曾经有四句偈语:横行一世,佛祖钦气,箭既离弦,虚空落地。请问,何解?”
宫藤的脸色变得大为难看,我颇有一些不解,这四句偈语并不难解,为何宫藤神色大变。只听宫藤冷冷地道:“人人都说我是一个中国通,没想到王爷对扶桑的内情了如指掌,远非一个通字可以一概而论的。”
王爷仍然微笑淡定,道:“宫藤谬赞了,我只是略知一些皮毛,所以才向宫藤请教。”
宫藤仰望着天隔了许久,才转头看向王爷淡淡地道:“即便我告知了你,你也未必能到达婆娑海。”
王爷修长的手指拂了拂衣袖,淡定地微笑道:“若是宫藤不愿告知,直承落败也无妨,只是一,你要将一郎毫发无损的送回,二只要有我亦非旗号在的地方,你要闻风相避百里地,如何?”
宫藤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神态自若的王爷,良久才缓缓地道:“一宁禅师创立法派,为扶桑二十四佛法流派之一,宫藤家族……就是法派弟子,这四句偈语是他一宁禅师临终前,对他创立的无上心法的归结。”
十六王爷听到此处与我一样恍然大悟,心情大悦,用折扇敲打着掌心笑道:“宫藤,你若舍不得把你家无上心法交出,承认落败也无妨,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败给我十五哥。”
宫藤脸色变了又变,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中原武林中即是才子,又是武林高手的唯有陈清秋,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陈清秋?”
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面不改色地道:“不是!”
宫藤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我却下意识地感觉王爷似也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口中微有苦涩,耳中听到宫藤道:“好,亦非,你过来,我只能告知你一人。”
安宁叫道:“你要说,就快说,做什么叫我十五哥过去,你想暗算他不成?”
宫藤冷笑了一声,王爷微笑道:“扶桑人最重言诺,更何况宫藤是扶桑望族,不必过于担忧。”他说着就轻松地踏着步子走上前去,宫藤嘴角微微冷笑了一下,他淡淡地道:“我只说一遍,你可要听好了?”
王爷含笑一吟首,宫藤在他的耳边轻轻述说,我则紧盯着他的嘴唇,只不过片刻宫藤似已将口决复述完毕。“
王爷仰头,片刻才笑道:“武学浩瀚如海,果真玄妙无比。“
不知何时戈壁滩上忽然飘来了几团浓雾,宫藤那张原本就模糊的脸变得更加似隐似现,只听他淡淡地道:“如今我们更胜一局,如果第三局我赢了,还请王爷交出一样东西!”
大雾中,王爷的淡色衣裳轻轻浮动,他笑问:“我有何物能让财倾天下的宫藤心动呢?”
宫藤冷笑道:“宫藤家族与亦家交往百年,对你们历代亦家的子孙都有专案评价,亦家子孙中除了亦仁,就属你最为深沉狡诈。你十三岁就被德武帝挑中,专属负责朝庭无法正面处理的事情,平衡各王孙之间的权势。当年若非是你,与我宫藤家族交好的亦德又岂会一夜之间身陷囹圄,亦仁又岂能安然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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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自然永远都是这样气定神闲,仿佛刚才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王朝里的内幕,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桩事,他露齿一笑,道:“宫藤无须多言,若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宫藤先生远来是客,第三题,你请出!”
宫藤一咬牙,道:“好!”他用手一拂,几尺白布飞上怪石垂了下来,两指一弹,点燃了旁边铜炉里的香,端起一钵子的墨道:“佛说婆娑为五浊世界,世人均都贪嗔爱痴。你我皆为浊世中人,我们看一下,各自用多少时辰能再现这婆娑海。”他说完将手中的墨汗一洒,那些墨汁就全部泼洒到了白布上,他提笔腾空而上,沿着墨迹一路往下,勾勒了一个阿鼻地狱,亡魂们在喷礴而出的熊熊烈火中挣扎煎熬,泥足深陷,黑色血流满面,双眼或绝望惊恐,或疯狂仇恨,彼此身影纠结,相互厮杀。
我心想怪不得宫藤再二三地问我是不是陈清秋,他这幅泼墨图画得酣畅淋漓,堪称杰作,若非号称中原泼墨第一人的陈清秋到场,谁都要甘败下风。
他技惊当场,王爷这边的人不由都低头窃窃私语,只听安宁那个草包问:“石榴哥哥,这婆婆海是哪处海,这么凶险?”
若换我平时,必定要讥笑说:“等你老了,你呆得地方就是了。”
偏偏十六王爷耐心的小声解说道:“婆娑是梵语,即佛教化的世界,也就是我们所呆的尘世。婆娑的本意是堪忍,是指凡人忍受尘世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皆为利往,忍受苦难,无法超脱。”
安宁轻轻地哦了一声。
王爷低头沉思良久,叹息了一声,道:“虽然宫藤这幅画过于晦暗,也有违佛家无往无来真物性,但尘世污浊,众生苦难,这幅画也算切题,我要想在半柱香之内也能作幅切题,如此图画技高超的图,只怕不能!”
宫藤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真得是很有违他平时扮得高人。只听他涩涩地说:“你落败了,对吗?”
王爷淡淡地道:“你想要得不过是叶家的世外桃源图,给你就是了。”
宫藤笑得一阵神经质,好半天才道:“我要你将锦儿的骨灰给我!”
他的话一出口,众人都是赫然变色,没想到宫藤纠缠亦非近十年,尽是为了锦贵妃的骨灰。只听王爷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别忘了你这是在南朝,莫要欺人太甚!”
宫藤一声冷笑,道:“你刚才自承,只要落败,我要什么都可以满足我,你们南朝的王爷承诺犹同儿戏,还有何尊严?!”
安宁早就在那边跳脚开骂了,王爷紧抿着双唇,双额微有一些发红。
我笑了一下,突然走了过去,拔出铜炉里的香,走了过去将那幅画又端祥了一下,就随手用香点燃了布角,风吹火旺,我就这样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把宫藤的杰作烧成了灰烬。
我看着那堆落下的灰烬,食指就着灰烬画了一朵一笔莲,然后看着大风将它吹散,才淡淡地道:“宫藤,你难道没有听过,佛说别问劫是缘,婆娑即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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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藤神情微有一些呆滞,我忽然有一些可怜他,想他十年追逐,不过是一个人残留在人间的一点烟尘。我见他抬起了头,只见他双瞳赤红,心中一惊,刚想闪躲,他衣袖里的一只手形成爪形往我的咽喉掐来。
可是他的指尖还没有触及我的肌肤,就被另一只枯瘦干瘪的爪子握住了。师傅又戴着他的万种兵器出场了,我松了一口气,道:“万先生,多谢了。”
师傅一边与宫藤过招,一边一本正经地问我,道:“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做甚要去谢谢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