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一片混乱,有人哭,有人叫。
叶皇后抿着嘴唇,满怀期待探头俯视,随即爆发出近乎于癫狂的大笑:“死了,他死了!哈哈,尹北望死了,我自由了!我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她奔下城墙,提着裙裾朝皇宫狂奔。侍从吓得不轻,紧随保护,驱赶民众。
她风一般跑着,步摇乱飞,口中高喊:“他死了!王爷,他死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在街上游荡的饥民不知她是谁,也不知谁死了。大概,是饿死的吧。
他们只知道,一个时辰过后,十二道城门开启。昌军和粮米一起入城,数百个施粥棚搭了起来,米香飘散。
听说,是太上皇重新主政,向北昌请降。
敌国那位年轻俊朗,还公然娶了个汉子的摄政王驱马入城,安排赈济,维持秩序。
百姓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战马都想上去生啃一口。你推我搡,互相践踏。挺过了饥饿,却在粥棚前被踩死了。
情形混乱,敌国的摄政王当机立断:“先不纳降城中的公差胥吏,他们熟知情况,还让他们维持秩序,给每人都配一什的兵做帮手。谁的分区秩序最好,全员提拔三级!”
骚乱很快平息,人们有序领粥。
一位白马将军当街飞驰,高声警示:“喝点稀的就行,千万别撑着!容易死!”人们看着他,感叹其俊美非凡。不过,还是白粥更美。
填饱肚子,有人道:“那位宁王操办过两次国葬,主持这种大场面很有一手。”
另一人道:“皇上驾崩了,是不是也请他操办一下。”
“没驾崩。”一名老者搭腔,“真死了得敲钟,敲几万下呢。”
齐国最后的帝王,从高耸的城墙坠落,国祚一百年。说长也长,历七代君主。说短也短,不及兆安郊外一百零三岁的期颐老者。
中原人讲中庸之道。习惯于为所有的死人,或将死之人说一句好话。
忠孝信悌,礼义廉耻。叶星辞也不知道,一个打算拖着百万生民“玉碎成仁”的疯子,跟哪个沾边。不过,目睹尹北望坠下城墙的一刻,他心中并无快意。
他以为,这家伙是突然失去理智,还拉着小满垫背。进城时才知,原来是被小满扑下去的。
那一瞬间,他的五脏六腑一阵震颤。
齐国的臣子说,夏小满可不是为了百姓,而是畏罪自杀,同时弑君。他们不屑于相信,一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会爆发出超乎所有男人的勇气。
叶星辞确信,他就是为了窗花后的七个字。
年关将近,他用舍身一跃,成全了满城百姓。家家户户,都能开心地贴窗花了。
“想什么呢?给你,擦擦眼泪。”
叶星辞抬起泪眼,见一只手伸在眼前。他笑着把脸贴在男人手上蹭了蹭,“你的手帕呢?”
“在呢,舍不得用。”楚翊指指对街的饭馆,“还没吃饭呢,我让火头军借他们的灶,弄两个菜?”
“喝粥吧。”叶星辞看向粥棚,“刚才我还在那喊呢,喝点稀的就行,别撑着。我得以身作则啊!”
公主慢慢踱过来,向楚翊这个白事行家提起兄长的后事。她又穿回男装,双眼哭得红肿。
她说,希望别给兄长定恶谥。虽然,兄长还没咽气,正躺在宫里。不过太医说,回天乏术,两个人都很难挺过来了。
“到时候,让令尊定夺吧。”楚翊微微一笑。
当日,齐国的太上皇献上降书,正式逊位。疆域并入大昌,并受封齐亲王。
受降仪式上,叶霖看着满头白发、身形瘦削的表弟,目露愧疚。不过很快,他就坦然与之对视,谈笑风生。
同时,低声吩咐二儿子,去户部找找从前的旧相识,把被查抄的家当拿回来。再帮助三个亲家重立门户,尽快拿回家产。若全不在了,那么家产归入叶家,算三个儿媳的。
至此,在天下归一的巨潮中,这条不断变换浪头的世家老鱼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