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山。
大昌龙脉,王气葱郁。
在这片皇家陵区,群山万壑之间,安葬着历代昌帝,以及他们的皇后妃嫔。秋风滚滚,因山势而变,忽柔忽烈。
叶星辞扮作护卫跟随楚翊,在山脚五门六柱的石牌坊处下马,将马匹交给护陵卫兵。过了牌坊,沿宽阔的神道步行。日头西斜,隐入西山的一瞬间,风陡然冷了。
二人从晚霞漫天走到星辉四落,伴着灵泉寺的晚钟,抵达昌世宗的寿宫,崇陵。崇字,由永历小皇帝选定。
崇陵以雁鸣山的玉骨峰为朝山,由南往北有功德碑亭、文武石像生、下马碑、神道碑亭等。神道碑的碑文,是九岁天子的御笔,少了遒劲,但端正大方。过了明楼,便是宝城和宝顶,宝顶之下是地宫。
地宫内,当前葬有世宗皇帝,他的元后,以及那名为他殉葬、追封为贵妃的年轻妃子。与帝后同葬,这对她的家族而言,是至高的荣耀。她的父亲写了一篇万字长表,感念新皇的恩德。叶星辞不知她的名字,只知她是兰妃。就像史册上,很多女人都没有姓名。
楚翊先到奉安先皇神位的大殿拜祭,又与守陵人攀谈。这些守陵的,除了有朝廷派出的卫兵、官吏,也有自愿迁居在此,曾服侍先皇的一众太监宫女。很清闲,只管洒扫。
“昨夜本王梦见地宫的墙根有水痕,恐皇陵渗水,才来谒陵。”楚翊这样说。
守陵官惶恐,陪同楚翊从宝顶后部进入墓道,沿石阶而下。墓道尚未封闭,因为世宗皇帝的继后将来也会合葬。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守陵官朝石壁和地面一摸,搓搓干燥的指尖,松了口气:“不曾渗水,王爷无需多虑。”
“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楚翊轻轻地说。
守陵官面露难色,因为按祖制,帝王下葬后旁人不得再轻易进入地宫,搅扰英灵。但面对先皇的弟弟,他只好说:“王爷只可在殿宇外缅怀,不可因追思之情而贸然进入。”
楚翊点点头,命守陵官先离开。听见对方脚步消失,他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阔步前行。穿过幽长的墓道,经过金刚墙内的拱门,步入地宫前殿。
叶星辞捂住口鼻,吭哧打个喷嚏,突兀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他吐吐舌,小声说句“抱歉”。还好,只是喷嚏,不是出虚恭。
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石料特有的幽森气息,和无数长明灯散发的油脂气。前殿没什么陪葬品,全部用条石砌筑,并仿造木建筑的形制,凿刻出脊、枋、梁、檐、瓦、额枋等。
四周幽暗,叶星辞心里发怵,紧随楚翊身边,来到之后的中殿。这里连接前后左右四殿,后部陈列帝后的神座、五供和长明灯,灯芯置于盛满油脂和一层蜂蜡的大瓷缸内,据说万年不灭。
楚翊向神座跪拜,幽幽灯火映着他泛红的双眸。叶星辞也作出同样的举动,仿佛在拜天地,随后轻声道:“这也叫万年灯,真能亮一万年?”
“没什么能万年不衰。”哪怕身处帝陵,楚翊依然惊人的冷静理智,“在墓道封闭,堆砌封土后,空气越来越稀薄,它大概就会灭掉。”
他起身,用冰冷的手掌,牵住叶星辞同样冰冷的手,继续朝前走,来到后殿。
后殿为主殿,也是帝陵内安放灵柩的玄宫,地面铺砌打磨平整的花斑石石板。居中是宽六丈左右,高一尺半的宝床,上陈先皇及其元后的棺椁,及装有随葬器物的楠木箱。墙根还摆放着家具等日常物件,事死如事生。殉葬的兰妃的棺椁并不在这,在配殿。
先皇棺椁正下,压着金井。
这样一口深井,是帝陵地宫的核心,为的是接地气。本骸得气,遗体受荫,如此才能承龙脉,福荫后人。
“你确定要做吗?”叶星辞咽了下口水,声音紧绷。
楚翊没说话,双膝一弯,朝二哥的棺椁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随后,从靴筒抽出一根撬棍,踏上棺床。整个过程,他没有一丝犹疑,只是双手发抖,昭示出内心的纠结。
“我来。”叶星辞伸出手。
“不用,你站着吧,你个小丫头没那么大力气。”
叶星辞垂下眼,舔了舔嘴唇,嘀咕:“我才不是小丫头。”说着,也掏出一根撬棍,比楚翊那根还粗长。
楚翊牙关紧咬,用撬棍卡住棺椁上的寿钉,慢慢撬动。他此刻所为,被凌迟了也不为过,但他必须查出究竟。二哥不会怪罪他,因为二哥自己也是这样追根穷源的人。
棺椁分为两重,内为棺,外为椁。棺为楠木,椁为松木,均用红油漆油饰。二人先合力移开外椁的盖板,翻入棺椁间堆满陪葬物的夹层,又去移内棺盖板。只移了一小半,足够探进一个人的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