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官差,请用茶。”田秀才端来清茶,拘谨地站着。楚翊叫他坐,才搬来个圆凳,搭边坐下。
言谈间可知,他是个独居的年轻光棍儿,有些腼腆。虽是秀才,但苦于没有门路,父母双亡家境清贫,只能在县衙做个笔吏,以图发展。
田秀才有点提心吊胆,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东拉西扯一阵,楚翊忽然问起被革的李青禾:“你在县衙当差好几年了,应该认识他。”
叶星辞观察着田秀才的表情。他心领神会,楚翊在试探对方的品性。
李青禾是个好人好官,田秀才要是添油加醋的骂他,那必是败类,不用做任何争取,他们几人拍屁股就走。要是唯唯否否,就是个俗人常人,可以试试。要是鸣不平,那就还算耿直,一定要争取。
田秀才一惊,差点跌下来,失态地叫唤:“几位是为他而来?莫非有人翻他的旧账,又来参他?可他已经是庶民,贬无可贬了!”
叶星辞肃然道:“你正常回话就好,别一惊一乍的。”他觉得自己严肃的样子很好玩,差点笑了。
田秀才拧着手,思忖良久,才诺诺道:“晚生知道的不多,也不好说。李知县或许贪墨了,但几位暗地向县里的百姓打听打听,就会知道他的为人究竟如何。”
“我们现在正跟你打听。”
田秀才犹豫着,鬓角闪着冷汗,都快把手搓出皴了,才再度开口。声音虽小,却字字珠玑:“在晚生看来,他为人正直无私,爱民如子,晚生敬佩他的为人。县衙里的人说,那都是伪善,但我不这样认为。或许,是我眼力差吧。”他苦笑一下。
叶星辞起身,背着手在这间寒酸的书房里踱步,发现桌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四字横幅:大圣不作。运笔遒劲,和他在李青禾家里看见的横幅笔体相似。
他狡黠一笑,回头诈唬道:“田秀才,你居然留着李青禾的字,他可是革员。你以为没有落款,我就认不出吗?”
“这……”田秀才表情一僵,旋即机智对答,“因为没有落款,晚生也记不住是谁的字,又写的很好,就留下来了。”
试探得差不多,初步了解对方的为人,楚翊切入正题,沉稳地开口:“李青禾被革的事,也许有转机。你知道什么有利于他的,一定要告诉我。放心,我不是坏人。否则,你不会安稳地坐在这。”
见田秀才面露惊喜,却不说话,楚翊认为有必要让他知道自己已深入其中,知道的并不比他少。于是直白地问:“三年前,杨家诉孙家行凶案,他升堂断案,是你在旁录供?”
田秀才思索半晌,才道:“是。”
“后来,笔供又改了。原始的一份被抽出去,你又编了新的,加入案卷。”楚翊注视着对方陷入沉思的脸。这个表情不是在回忆,而是在纠结犹豫。
良久,田秀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浑身倏然放松了。他面容坦然,言语也畅快起来:“你们已经查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再隐瞒了。这份案卷,一直没调到翠屏府,可能是那边忘了。两年前的一天,我对主簿提起。主簿翻阅之后,立即叫我重新写一份公堂上对质的笔供,旧的烧掉。我照办了,但其实烧的是另几张纸。”
“原始笔供,你还留着?”叶星辞双眼一亮,猛然凑近对方。
田秀才点点头,迅速走到房间东北角,掀起一块青砖,取出油纸包裹的文书交给叶星辞,全程没有一丝犹疑。
“我知道,这里面的内容事关重大,因为提到……提到了瑞王爷。”他语气凝重,叹了口气,“这东西一见天日,我就得辞掉县衙的差事,远走他乡了。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
叶星辞走回楚翊身边,飞快拆开油纸封装,与楚翊头挨着头,一起阅览。他们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好像在看什么香{艳故事。
杨家人那句关于瑞王的供词赫然在案:“我们族长杨大人,跟皇上的胞弟结成了儿女亲家,这些田其实都是给瑞王爷买的。李知县,你别不识时务,王爷一口唾沫从顺都喷过来,能淹死你。”
楚翊缓缓收起笔供,有些出神,浓密的眼睫轻颤,显得眸光也忽明忽暗。四舅对他勾勾手,也想看。他犹豫一下,才将笔供交过去。
他在处心积虑,追根究底地抓一个人的把柄。那个人,是他血脉相连的三哥。三哥的确有错,可他自己,也不完全出于公义才这样做。
他想跟三哥抢女人,争权力。他想坐看最强势的三哥失势。如此,待自己迎娶公主,便与庆王势均。甚至凭借公主身份的加持,反压庆王一头。农家的兄弟,会一起在田里挥汗如雨,互相扶持。可帝王家的兄弟……
匆匆一闪念间,楚翊想了很多,浑身发冷。直到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他侧目迎上那对清亮动人的眸子,会心一笑,又看向田秀才:“你月俸多少?”
“一两五钱银子。”
楚翊拿过从县衙骗来的一百两银子,通通给了对方,“拿着,在县衙给自己开一张路引,走得远远的。这两天就走。”
起初,田秀才不肯收。推辞许久,终究收下了。
“低调行事。今天的事,别告诉别人,好人要懂得保护自己。”临走前,楚翊如此叮嘱。
县城最好的客栈,叫“同鑫客栈”,几人就在这住下。
叶星辞特意交代伙计,自己的白马要喂最好的精料,每日另加一顿新鲜蔬果。只管喂,大爷有钱结账。公主的嫁妆虽然没传闻中的多,但也够他花的。
二楼的上房宽敞整洁,都是套间。
叶星辞自己一间,楚翊和四舅一间,于章远则和罗雨住。安顿下来,于章远以检查门窗为由,窜到叶星辞房中,别扭地说不想跟罗护卫住,觉得那小子有点古怪。宋卓不在,自己害怕。
“那你也不能跟我住啊?我现在是女的诶。”叶星辞无奈地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