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府的神情惶恐而茫然,似乎早已忘了这桩旧案。他看向掌刑名的推官,后者小声解释:“就是姓孙的那家人,丹宇县的……”
“谁在喊,怎么回事啊?”楚翊等的就是这个,立即快步靠近,打量牢房中憔悴不堪的母女。他恻然叹息,放轻声音,怕吓到她们:“你们喊什么?”
孙夫人看着眼前贵气如芝兰玉树,衣着素雅的年轻人,又看看叶星辞,似乎在问:就是他吗?
“乱喊什么!”杨知府和推官随后而至,后者一改方才的谦卑,朝牢房内厉声喝道:“赵犯,孙犯,这位是当今圣上的九叔,宁王爷千岁。还不快磕头,老实回话!”
孙家母女瑟瑟发抖,跪地叩首,早已哭不出眼泪的双目一片赤红。孙夫人扯动低哑的喉咙,哀戚道:“我们母女藐视公堂,顶撞了杨大人,被关押在此已近三年,已经知错。求王爷行行好,赦我们出去吧。”
推官冷冷地问:“你们乱喊乱叫,是有冤情吗?”
“没有冤情。”孙夫人理了理斑白蓬乱如冬日杂草的发丝,口吻坚定,“犯法的是民妇的丈夫和儿子,已经死在狱中,罪有应得,我们是被他们牵连进来的。”
楚翊蹙眉点头,转身朝外走,顿挫有力道:“调案卷来。”
经过牢狱门前的石碑时,叶星辞又看了一眼,只觉得无比刺目。故国,皓王借着修驿馆大肆敛财;此地,官吏纵容同宗恶霸兼并田产,炮制冤狱。
大江南北,竟无一块净土。
从前,他在东宫无忧无虑,何曾想过世间还有此等晦暗的角落。如今突兀直面,加上鼻端挥之不去的恶臭,一股酸水陡然反上喉咙。跑到墙根,哇的吐了。
“快将这位大人扶到静室休息。”杨知府殷勤道,立即有随从七手八脚来搀扶叶星辞。
楚翊脸色骤变,像炸毛的猫,高声喝止:“住手,你们别碰她!我来。”他走近扶墙干呕的美人,掏出手帕递过去,柔声问:“是不是吃坏了,我背你走。”
叶星辞来不及拒绝,就被男人拽住胳膊,过肩摔般背在背上。他挣了一下,随后软软地伏在对方肩头,咕哝道:“太可怜了,这对母女。我们一定要帮她们讨回公道。”
“那是自然。”
“杨家强行买地,类似的冤案一定还有很多。可惜,我们管不过来。”
楚翊沉默一下,道:“没人管得过来。大树病了,要从根上来治。”
对了,我可是公主。叶星辞将紧贴在男人背上的胸膛离远了些,却听对方轻笑道:“放心,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你,你个登徒子!地痞无赖!还是王爷呢!”叶星辞狠狠拧住眼前的两只漂亮白皙的耳朵。
楚翊笑着讨饶,忽而放慢脚步,“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顶着我后腰……”
“哦,是我悬在腰间的玉坠子,硌到你了?”叶星辞不以为然,伸手将玉坠移开。
“吓我一跳,哈哈哈。”楚翊失态地大笑,浑身发抖,颠得叶星辞感觉自己在骑马。他问楚翊笑什么,对方勉强止住笑意,“我还以为你……算了,哈哈。不说了,哈哈,你不懂。”
“莫名其妙。”叶星辞困惑地嘀咕。
“你这丫头看着瘦,还挺沉的。”楚翊自顾自感慨一句,加快了脚步。
返回花厅不久,孙家一案的卷宗便呈上来了。楚翊略作翻看,与李青禾所述冤情别无二致。
案卷详述,丹宇县的孙家“自愿”将十顷水田卖予杨家,后又反悔,登门抢夺地契。孙家打伤杨家数人,还奸淫了杨家的丫鬟。此案影响恶劣,从丹宇县提至翠屏府查办。经审,孙家父子供认不讳,画押认罪,由知府判斩。
报本州提刑按察使司勘定案情,秋审定谳。又报刑部、大理寺核准,着秋后问斩,至此案件具结。不过,在此过程中,孙家父子三人先后病死狱中。孙家母女则因不敬公堂,咆哮上官,而被暂时拘押。
“我也看看。”叶星辞捧过卷宗,内附有认罪口供。
孙员外及其二子的口供,三份加起来,共十几张纸。每一张都有红色指印,是整根右手食指。叶星辞原先以为,画押是用指尖按一下就好呢。楚翊见他凑近了仔细查看指印,便解释:“这样画押,方便在有需要时核对指纹。”
“这样的口供,州里和刑部也都有吗?”叶星辞看向推官。
“没错,一式三份,各自存档。”
叶星辞将案卷放回,陷入沉默,不时瞥去一眼。他发现了至关紧要的疑点,不过现在不能说,否则会被对手占据先机。
陈为也去翻看案卷和口供,故意啧啧感叹:“孙家人也真是的,太嚣张了,不过那母女俩不该关这么久。”
“孙家母女不敬公堂,关一两个月,以示惩戒也就算了。”楚翊皱眉,故作不耐,“怎么一关就是三年,这不是浪费官府的人力物资吗?每天要吃饭,生病了要看病,冬天还得用炭。不过两个妇道人家,关她们干嘛?”